暗河的寂静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将所有声响都吸得干干净净,唯独木船划破水面的动静格外扎眼。
那声音算不上清脆,倒像把钝了的菜刀在冻硬的猪油上慢慢切割,带着种黏滞的滞涩感,一下下剐蹭着人的耳膜。
苏锦晨扶着船舷的手突然一顿,指腹触到块不平整的凸起,借着从暗河顶端裂隙漏下的月光低头看去——
是颗嵌在木板里的铜钉,锈迹斑斑的钉帽上,竟刻着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
花瓣的弧度有些笨拙,像是初学雕刻的人反复琢磨才刻成的,却和白芷衣角绣的纹样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铜钉,金属特有的寒意顺着指腹往掌心钻,可不知怎么,那寒意里竟像裹着三百年前的温度,暖得人心里发颤。
这船也是采药女用过的?他低声问,声音在空旷的暗河里荡开浅浅的回音。
白芷凑过来细看,月光刚好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突然指着船底惊呼:锦晨哥你看,那里有字!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月光透过暗河顶端的裂隙斜斜照下来,在船底板上投出片菱形的光亮,像块被精心切割的白玉。
那些被水浸得发黑的字迹在光线下渐渐清晰,笔锋带着点少女的娟秀:庚子年冬,与玄鳞共渡此河。玉兰花开时,便是归期。
玄鳞是蛇仙的名字吧?紫薇扒着船边往下看,梳得整整齐齐的辫子梢沾着点水汽,红绳掉进水里,被暗流卷着打了个旋又浮上来。
这姑娘肯定喜欢蛇仙,不然哪会把约会的日子刻在船上?换作是我,高低得刻个爱心锁。
夏紫嫣正帮王老五稳住船桨,闻言笑着回头,发梢上的水珠随着动作甩出来。
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三百年前的爱情故事,可比你手机里追的那些仙侠剧浪漫多了。
她说话时靴底不小心蹭到船帮,震下块松动的木屑,那木屑裂开的瞬间,里面竟裹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你看,还藏着信物呢。
那花瓣早已失去水分,变成了深褐色,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连花瓣边缘的细小锯齿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芷小心翼翼地用绣着兰草的手帕把它包起来,放进自己绣着玉兰的荷包里,指尖轻轻拍了拍荷包:这样它们就能团聚了。
她指尖碰到荷包里的银哨,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孙大娘说这哨子能招来帮手,要不要试试?
令狐岚岚正凝视着岩壁上的蛇形刻痕,那些刻痕深浅不一,像是用利爪硬生生抠出来的。
她闻言摇了摇头,鬓角的碎发被河风吹得微微飘动:现在吹会惊动慕容家的人,不过...
她指尖凝聚起淡淡的青芒,像握着颗小而亮的星子,轻轻点向最近的一道刻痕。
这些刻痕是玄鳞用内丹之力刻的,能指引方向。
青芒撞上岩壁的瞬间,那些蛇形刻痕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
像一串被点燃的灯笼,在暗河两侧蜿蜒延伸,远远望去,竟像两条发光的长蛇在守护着河道。
玄鳞的鳞片上那首诗突然在苏锦晨脑海里回响,一句句敲打着他的思绪,他这才恍然大悟——
龙蛇潜影待君还说的不是等待谁归来,而是等待有人能看懂这些刻痕组成的航道。
王大爷,往发光的方向划!他突然喊道,怀里的青铜鼎微微发烫,像是有团小火苗在里面燃烧。
鼎身原本隐去的蛇纹正一点点重新浮现,与岩壁上的刻痕隐隐产生共鸣,这鼎能感应到玄鳞的气息!
王老五了一声,调转船头的瞬间,木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夏紫嫣的头灯扫向水底,光柱刺破幽暗的河水。
只见暗河深处有巨大的阴影在缓缓游动,磷光闪闪的鳞片擦过船底,发出砂纸打磨木头的沙沙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玄鳞的同类?紫薇吓得赶紧抱住白芷的胳膊,指节都有些发白,却看见那些阴影在船两侧列队般分开,像是在护航,它们...它们好像没有恶意。
林老头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带着点激动的颤抖:看水面!众人望去,月光下的暗河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那些涟漪竟组成了玉兰花瓣的形状。
一片叠着一片,像条铺满花瓣的路,一直铺向远方,是玄鳞在给我们引路!
苏锦晨突然想起玄鳞盘在松树下的身影,想起它用尾巴推给白芷野兔时的温顺,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这哪里是传说中冷冰冰的蛇仙,分明是个用三百年光阴编织守护之网的痴者。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青铜鼎,鼎身的蛇纹已经完全亮起,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像有生命在其中一呼一吸。
紫嫣,还记得你说的铜锅涮肉吗?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暗河里有些发飘,却带着种笃定的暖意。
等出去了,我请你,老边饺子也请,要煸馅的,多加虾仁,管够。
夏紫嫣握着船桨的手顿了顿,耳尖在月光下悄悄泛着微红,她用力划了一桨。
水花溅起来打在船板上:那我得饿三天,争取把你吃破产。
她突然指向船尾,语气变得紧张起来,大黄好像发现什么了!
大黄正对着暗河深处狂吠,尾巴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那里的水面冒着串串泡泡,升起一串晶莹的冰珠,冰珠在空中炸开后变成细小的冰晶,落在人脸上凉丝丝的,像极了碎钻。
令狐岚岚伸手接住一片冰晶,指尖刚碰到就猛地缩回手,脸色一变:是慕容家的追魂冰!
话音未落,数道蓝光从后方射来,像冰锥般刺破水面,带着刺骨的寒意直逼木船。
王老五猛一撑桨,木船猛地向左侧倾斜,白芷惊呼一声,半个身子差点掉下去,被苏锦晨眼疾手快地拽住,往她腰上一揽,稳稳拉回船上。
抓紧船舷!他将青铜鼎挡在身前,鼎身突然发出嗡鸣,蓝光撞在上面瞬间化作水汽,腾起一阵白雾。
苏锦晨,有种别跑!慕容公子的吼声从后方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颤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鼎本就是我慕容家的祖传之物,你凭什么拿着?
祖传?令狐岚岚冷笑一声,指尖青芒凝聚成箭,反手射向后方,三百年前你祖宗用迷药把玄鳞迷晕,抢走鼎的时候,怎么没说这是祖传?
现在还有脸往自己脸上贴金?蓝光与青芒在水面相撞,激起的水花落在船板上,瞬间冻成冰碴,咔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