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晨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石头,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他刚要追问当年的细节,就看见前方的雾气里飘着盏渔灯,昏黄的光晕在水面上晃悠,像只鬼火,时明时暗。
“有人!”他把船往茂密的苇秆后藏了藏,船身擦过苇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风吹过草丛。
只见一艘乌篷船泊在水面上,船头站着个穿藏青马褂的人,正是上官鸿,他的马褂领口歪着,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夜没睡。
他身边立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用厚重的黑布罩着,四角用麻绳捆在船板上,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蜷缩的人影,时不时动一下,发出微弱的声响。
慕容家的几个打手正围着他,个个凶神恶煞。
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三角眼,塌鼻梁,手里把玩着把匕首,刀刃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慕容”二字,在雾里闪着寒光。
“上官家主,”八字胡笑得像只偷鸡的狐狸,匕首在指尖转着圈,带起一阵冷风。
“只要你说出《水经注》藏在哪,这老婆子就能活命,你也知道,我们家公子耐心有限,要是等急了,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铁笼子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摩擦。
听着就让人揪心:“鸿哥……别告诉他们……那东西……不能落在坏人手里……”
苏锦晨浑身一震,像被泼了盆冷水,那声音虽然苍老沙哑,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尤其是那声“鸿哥”。
带着种沉淀了岁月的亲昵与决绝,让他想起了三姨偶尔提起的白芷母亲。
他刚要探头看得更清楚些,就被林老头按住,烟杆往乌篷船的方向狠狠指了指。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激动的颤音:“是婉儿她娘!她竟然还活着!我就知道,那丫头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上官鸿的脸在渔灯昏黄的光晕里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皮影。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马褂的领口,指节泛白。
几乎要把布料捏碎:“你们答应过,只要我带你们来草海,找到水脉入口,就放了她!现在却出尔反尔,算什么英雄好汉!”
“放自然是要放的,”八字胡突然收了笑,脸色一沉,猛地一刀划破黑布,布片“哗啦”落在船板上。
笼子里的老妇人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头发白得像雪,纠结在一起,却有一双清亮的眼睛。
像秋水,死死瞪着上官鸿,带着恨,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但得等我们拿到东西。”八字胡用匕首敲了敲铁笼栏杆,发出“铛铛”的脆响。
“听说当年是你把她藏在水脉洞里,用铁链锁了二十年,啧啧,这份‘深情’,真是让人感动啊。
要不是我们家公子查到蛛丝马迹,这老婆子怕是要在洞里待到死了吧?”
老妇人突然朝上官鸿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在雾里划过一道弧线。
落在他的马褂前襟上:“我瞎了眼才会跟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当年若不是你偷了我的水脉珠,让我功力大减,我怎么会被你困住二十年!”
她的声音里带着血泪,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婉儿呢?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也想把她推进火坑,跟你一样做慕容家的走狗?”
“婉儿很好……”上官鸿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像根被泡软的芦苇,肩膀也垮了下来。
“我只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不受我们这样的苦……慕容家势大,跟着他们,至少能平平安安的……”
“放你娘的屁!”林老头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烟杆往水里一撑,小船“嗖”地冲了出去,船头破开雾气,像把利剑。
“你把她关了二十年,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还想卖女儿!我今天非敲碎你的狗头不可,替婉儿她娘报仇!”
慕容家的打手反应极快,纷纷拔出刀来,刀刃在雾里闪着寒光,像一道道闪电。
苏锦晨抓起青铜鼎往船头一磕,鼎身发出的嗡鸣震得水面都在颤,一圈圈金色的涟漪扩散开来。
几个离得近的打手瞬间被震得捂着头倒在船上,像被抽了筋的蚂蚱。
八字胡见状不妙,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突然一刀朝铁笼子砍去:“既然拿不到东西,留着也没用!给我去死吧!”
“住手!”苏锦晨将青铜鼎掷过去,鼎身带着风声擦过八字胡的头皮,把他的帽子削飞了,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鼎“哐当”一声砸在乌篷船的桅杆上,“咔嚓”一声脆响。
桅杆带着乌篷重重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像瓢泼大雨,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雾气都被冲散了些。
上官鸿趁机扑向八字胡,两人扭打在一起,马褂的袖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青紫的伤痕,不知道是旧伤还是新伤。
“是你们逼我的!”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狠狠往水里一扔,油布包在水面上打了个旋。
“《水经注》就在里面!有本事自己去找!别再缠着我们上官家!”
油布包刚落水,水面突然“咕嘟咕嘟”冒起泡泡,像水开了一样,芦苇荡深处传来一阵巨大的水声。
“轰隆——”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水波剧烈地晃动起来,连苏锦晨他们藏身的小船都在剧烈摇晃。
老妇人突然激动起来,抓着铁笼的栏杆使劲摇晃,铁锈簌簌往下掉:“是水脉灵珠!它感应到《水经注》了!它醒了!”
苏锦晨这才看清,铁笼的栏杆上刻着跟玄龟背甲一样的符文,只是颜色是金色的,隐隐透着灵气。
他赶紧摸出玄鳞给的鳞片,往铁笼上一贴,鳞片瞬间融入符文,金光暴涨,铁链“哗啦”一声断成几截,掉在船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老妇人刚从笼子里出来,几乎没有犹豫,一头扎进水里,动作矫健得像条鱼,根本不像被关了二十年的人,水花只溅起一点,人就不见了踪影。
“婉儿她娘真的是水脉师!”林老头看得直咋舌,烟杆都掉水里了,捞起来时烟锅都灭了。
“我就说她怎么能在水下闭气那么久,当年她能一口气游过整个草海,从东头到西头,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时,水面突然掀起巨浪,像一堵水墙拔地而起,玄龟庞大的身躯从水里钻了出来。
背甲上的幽蓝光消失了,露出原本青灰色的纹路,只是这次它的眼睛不再是绿色,而是变得清澈如湖水,透着温顺。
老妇人骑在玄龟背上,手里举着颗拳头大的珠子,珠光在雾里流转,像把小太阳,温暖而耀眼。
“慕容家的杂碎,”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像从水底传来的回声,带着水脉的力量,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二十年前你们抢我水脉珠,害我被囚禁二十年,今天我就让你们尝尝被水脉反噬的滋味!让你们知道,草海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碰的!”
话音刚落,周围的湖水突然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像个无底洞。
慕容家的打手们尖叫着被卷了进去,根本站不住脚,八字胡刚要跳船,就被玄龟一口咬住了裤腿,他吓得魂飞魄散。
手里的匕首掉在水里,发出“叮咚”一声轻响,很快就被漩涡吞没,整个人也被拖进了漩涡深处,只留下几声凄厉的惨叫,很快就消失了。
上官鸿瘫坐在船板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面如死灰,嘴里喃喃着:“报应……都是报应……”
老妇人骑着玄龟,在水面上缓缓转了一圈,目光落在苏锦晨的小船上,当看到他身边的林老头时,眼睛亮了亮,又转向远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婉儿呢?”她的声音恢复了些温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见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