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夫一听这话,赶紧放下筷子撸起裤腿,膝盖上的旧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色。
像朵褪色的花:“可不是嘛!当年你三姨把艾草烧成灰,拌着猪油往我腿上敷,烫得我直蹦,像踩了风火轮似的,现在想想,那股子热乎劲比啥药膏都管用。”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锦晨,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碗里。
“我在广东认识个做医疗器械的,说能给咱医馆捐台ct机,进口的,拍片子比b超清楚,要不要?”
“不要不要。”苏锦晨赶紧摆手,嘴里的米饭差点喷出来,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ct机照不出气脉运行,就像用尺子量不出春风有多暖,用秤称不出月光有多重。”
他放下碗,拿起银针在指间转了转,针尖的寒光在阳光下划出道细弧。
“我去给王大爷扎针,顺便看看他家的艾草长得咋样,今年的新艾该收了,得选叶厚绒多的,药效才足。”
夏紫薇跟着站起来,往他药箱里塞了瓶蜂蜜水,玻璃瓶碰撞药箱的铜锁发出轻响。
“我跟你一起去,王大爷家的孙女上次说想学刺绣,我把苏绣的花样带来了,有牡丹的,有莲花的,她喜欢哪样就教哪样。”
她偷偷往苏锦晨口袋里放了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粉色的糖块。
“要是扎针累了,就含颗糖,上次你给张司令扎针,回来一嘴都是药味,像刚啃了黄连似的。”
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见草海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夕阳的金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条碎金的路。
玄鳞骑着龙鱼正往山里去,龙鱼的银蓝色鳞片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令狐岚岚坐在鱼背上,竹篓里的野山参露出半截须子,像位白胡子老爷爷在随风摇晃。
远处的打桩机还在咚咚作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麻,四合院的墙基已经初具雏形。
夕阳把脚手架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支巨大的针灸针,正往草海的土地里扎下根去。
王大爷家的篱笆院里种满了艾草,绿得能滴出水来,叶片上的绒毛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苏锦晨让老人趴在竹床上,竹床的缝隙里还卡着片去年的枯叶,他轻轻抽出来,免得硌着老人。
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用酒精棉擦了擦针尖,棉片上立刻染上淡淡的药味:“放松点,这‘烧山火’针法看着吓人,其实像晒太阳,从脚底板暖到头顶心。”
他手腕轻转,银针在足三里穴上微微颤动,幅度小得像蝴蝶振翅。
“当年我爷爷给红军伤员扎针,就在这样的篱笆院里,蚊子嗡嗡叫,他却能扎得稳如泰山,针尾上落只蜻蜓都不带动的。”
王大爷突然“哎哟”一声,不是疼,是舒服得叹气,皱纹里都挤出笑意。
“真热乎!像有团小火苗顺着腿往上爬,过膝盖了,到大腿根了!”
他咯咯地笑,假牙在嘴里晃了晃,“上次这么舒服,还是娶媳妇那天喝的喜酒呢,头晕乎乎的,浑身都得劲。”
他突然凑近苏锦晨,神秘兮兮地说,“等医馆开了,我天天来给你们扫地,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就爱吃三姨做的腊肉炒折耳根,油汪汪的,配着玉米饭能吃三大碗。”
夏紫薇坐在石凳上教小姑娘刺绣,丝线在布面上绣出株艾草,针脚细密得像鱼鳞,她的手指纤细灵活。
穿针时舌尖微微翘起:“这艾草要绣得带点露水。”
她指尖缠着银线,线轴在石桌上转了半圈,“你看叶片边缘要绣得卷曲,像被风吹过似的,这样才活,像能闻见香味儿。”
小姑娘学得认真,鼻尖都快碰到绣绷了,银线在她手里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天真的拙气,绣出的艾草像株倔强的小野草。
暮色降临时,两人往回走,草海的风带着水汽拂过来,混着远处的药香,像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脸颊。
苏锦晨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水果糖,糖纸在手里转了转,粉色的糖块透过纸背隐约可见:“紫薇,谢谢你。”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天边的晚霞,那晚霞红得像团火。
“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在犹豫要不要继承这门手艺,总觉得现在的人都信西药,没人信银针了。”
夏紫薇的耳尖红了,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滚出段距离,又被她用脚尖勾了回来。
“该谢的是草海的水土。”她抬头时,眼里盛着星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你看这里的艾草能治寒腿,这里的酸汤能暖人心,这里的人啊,连笑都带着药香,你怎么可能舍得走?”
远处的灶房又升起了炊烟,笔直的烟柱在暮色里渐渐散开,酸汤鱼的香气混着艾草的清香漫过来。
三姨的大嗓门隐约传来:“吃饭咯——玄鳞逮了只山鸡,今晚炖蘑菇!用的是令狐丫头采的野生松蘑,香得能掀翻屋顶!”
苏锦晨突然觉得,所谓传承,或许就是这样——
有人在篱笆院里扎针,有人在灯下刺绣,有人在山里采药,有人在灶房炖汤,这些平凡的瞬间凑在一起,就成了比任何典籍都珍贵的药方,能治世间所有的慌张。
山鸡炖蘑菇的香气还没散尽,混着松蘑的醇厚与鸡肉的鲜嫩,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玄鳞就捧着个竹筐从外面跑进来,筐沿还缠着圈红绳,是他从令狐岚岚的篓子上拆下来的:“锦晨哥你看!这参有七品叶,老药农说至少五百年!”
他把山参往石桌上一放,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黑土,带着股山林的腥气。
“挖出来的时候,有条赤练蛇盘在上面,被我用龙气吓跑了,它临走前还回头瞪我呢,眼睛圆鼓鼓的,像在说我抢了它的宝贝。”
令狐岚岚跟在后面,竹篓的带子在肩上勒出两道红痕。
她用手揉着肩膀,鼻尖上沾着点泥土:“老药农说这参得用朱砂盒装,不然会跑掉,他爷爷就遇见过,头天挖的参,第二天一看,只剩个空盒子,土里还留着串小脚印。”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木盒,盒面上刻着“延年益寿”四个字,笔画里还填着金粉。
“他还教我认了好多草药,说这株是七叶一枝花,专治蛇咬伤,叶片上的斑点就是蛇的牙印变的,下次玄鳞再被赤练蛇咬了,就用它敷,保证好得快。”
玄鳞一听这话,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脸颊都憋红了,像只气鼓鼓的大青蛙。
“我才不会被蛇咬!龙的鳞片比盔甲还硬,上次在长白山,有只黑熊拍我一下,自己爪子都流血了,嗷嗷叫着跑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苏锦晨手里塞了片参叶,叶片边缘还带着点锯齿。
“这个嚼着吃,比咖啡提神,苦中带点甜,等下给那些富太太扎针就不会犯困了,上次你给刘小姐扎针,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