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桀的王宫里,关龙逄的血迹还没擦干净,丝竹声又怯生生地响了起来。大臣们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地上能看出花来。整个朝堂,安静得像一座豪华的陵墓。
可他们不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道——在东方,远远离开这个窒息中心的地方,一片截然不同的空气正在流动。那里没有压抑的沉默,反而有种闷雷滚过前的、躁动的生机。
那里是商地。
一个名叫汤的部族首领,正做着一件在夏桀看来或许很“傻”的事:他不忙着修筑更高的城墙,不忙着搜集更稀奇的珍宝,反而整天跟族人混在一起,琢磨怎么把地种得更好,怎么把交易做得更公。谁有了冤屈,都能到他跟前说理;邻近的小部落闹了矛盾,也常请他去评断。
夏都传来的消息,总是带着一股末日般的奢华与腐朽。而商地传出的风声,却隐隐约约,是关于“仁德”,关于“公正”。
一边是死水微澜,等着腐烂;一边是暗流涌动,正在积蓄冲垮一切的力量。
一、闷声发大财:商族的“原始资本积累”
话说这商族,祖上据说跟东夷有点关系,但早就扎在了中原东边的商丘一带。他们有个特点,在后世看来或许不那么“高大上”,但在当时绝对是核心竞争力——特别会做生意,特别懂搞经济。
(《史记》说他们祖先“肇牵车牛远服贾”,就是很早就牵着牛车到处跑买卖。)
你可别小看这“做生意”的本事。在夏朝靠着收贡赋维持中央体面的时候,商族人已经建立了一张四通八达的贸易和信息网络。哪里的铜矿好,哪里的玉料润,哪里的部落缺盐,哪里的方国有了新矛盾……这些经济和政治情报,可能早早就在商族的牛车和货担里流转开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古今皆然。 丰厚的贸易利润,让商部落积累了可观的财富。这财富不是躺在仓库里的死物,它变成了更好的农具、更充足的存粮、更精良的武器(虽然可能还没夏朝“王师”的制式装备好,但绝对够用),也滋养了更多脱产可以专门训练的战土。
汤,就是站在这样一个“不差钱”又“信息灵”的家底上,开始了他的布局。 他明白,光有钱,只是个土财主。想成大事,得有人心,得有“品牌形象”。
二、口碑是怎么炼成的:汤的“品牌营销”策略
汤搞了个很特别的“人设”,跟夏桀那边完全是反着来。
对内,他玩的是“亲民风”。 不像夏桀高高在上,汤经常下到田间地头,看收成,问疾苦。史书说他“轻赋薄敛,以宽民氓”。翻译过来就是:税收得少,摊派也轻,让老百姓喘口气。他还下令,部族里的山林河湖,大家都能按规矩去捕鱼打猎、砍柴采集,别搞垄断。这一下,底层民心就稳了。跟着汤,肚子不空,心里不慌。
对外,他玩的是“公道伯”。 当时诸侯部落之间,打架是常事。夏朝中央衰弱,没人主持公道,或者主持了也是偏袒跟自己亲近的。汤不一样,他商部落有实力,但不去欺负人,反而经常给邻居们调解纠纷。处理事情,力求一个公平。
有一次,他听到一个故事:有个叫“葛伯”的小国君主,荒唐又不干事,连祭祀祖先的礼仪都荒废了。汤派人去问:咋不祭祀呢?葛伯耍无赖:唉,没牲口啊!汤就送去了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还是不祭祀。汤又派人问:又咋了?葛伯说:没粮食啊!汤二话没说,派商族的青壮去帮葛国种地,让老人孩子去送饭。 结果葛伯带着人,把送饭的人抢了,还杀了一个孩子。
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汤起兵伐葛,天下诸侯不但不觉得他是侵略,反而觉得他是 “替天行道”,除掉了一个害群之马。
你看,汤这“品牌”立起来了:对内宽仁,对外公正,专治各种不服与无道。 这形象,跟夏都那个杀忠臣、侈享乐、收重税的桀,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人心向背的天平,开始微妙地倾斜。
三、人才收割机:伊尹的“猎头”传奇
当然,成大事不能光靠道德形象,还得有顶级的“职业经理人”团队。汤最成功的一次“人才投资”,堪称上古传奇——他得到了伊尹。
伊尹这人,出身极低,传说是个陪嫁的奴隶(“媵臣”)。但他有惊世之才。汤怎么发现他的?不是靠科举,是靠三顾茅庐般的诚意。汤娶了有莘氏的女儿,伊尹作为陪嫁过来。为了得到伊尹,汤想尽办法,甚至可能故意对有莘氏示好,最终让伊尹得以脱离奴隶身份,来到自己身边。
伊尹来了之后,直接给汤上了最核心的一课。他用做菜打比方:“治大国若烹小鲜”(这话虽然出自《老子》,但精神内核可能早就有了)。火候、调料、先后次序,差一点,味道就变了。治国也一样,要把握分寸,调和鼎鼐。
更重要的是,伊尹很可能为汤策划了长期的统一战线战略。不是漫无目的地打,而是有选择地打击那些死心塌地跟着夏桀、民愤又大的铁杆小弟,同时拉拢中间派,孤立夏朝核心。史书上说的“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听起来像开挂,背后很可能是这种精准的 “剪除羽翼,结交盟友” 的策略。
一个英明的领袖,加上一个顶级的战略家,这个“创业团队”的配置,瞬间就高大上了。
四、天命转移:悄无声息的舆论准备
硬件(经济、军事)、软件(人心、人才)都准备好了,最后还需要一个 “操作系统”——意识形态,或者说,合法性理论。
光说夏桀坏不够,还得说明白“为什么该我上”。汤和他的智囊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铺垫一个概念:天命转移。
他们未必大张旗鼓地喊口号,但通过行动和隐晦的言论,一点点释放信号:夏桀“有罪”,得罪了上天,失去了“天命”。而商汤的种种德行(宽厚、公正、讨伐无道),正是新“天命”所钟爱的品质。
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下埋设导火索,只等一个关键事件来点燃。后来商汤伐桀时发布的《汤誓》,开篇就是“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予畏上帝,不敢不正。” 这套完整的“失德-天命殛之-我代天罚”的逻辑链,绝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在漫长的崛起过程中,早已反复推敲、悄然传播的思想种子。
就这样,在夏朝心脏日渐衰竭的怦然闷响中,在东方,一副全新的筋骨、血肉、乃至灵魂,正在悄然塑造成型。 它不张扬,却扎实;不喧嚣,却有力。当夏桀终于从醉眼中瞥见这个遥远的阴影时,它投下的,已经是一片足以覆盖整个旧时代的、冰冷的黑暗。
商地的炉火越烧越旺,商汤的名声像风一样传遍四方,终于,也传到了那座醉生梦死的夏都深宫。夏桀从酒意中惊醒一丝寒意,他感到了威胁,不再是来自内部软弱的嘀咕,而是来自远方实实在在的刀锋。一个阴鸷的念头浮起:把这个危险的“公道伯”,召到眼皮底下来。下一章,我们将见证一场决定中国命运的 “顶级囚徒博弈”——夏台之囚。看商汤如何身陷囹圄,又将如何绝地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