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用过晚饭，夏荷和冬梅便一同来了。
“小姐。” 二人齐齐行礼。
“起来吧。” 苏悦抬了抬手，“以往我不习惯身边人多，才让你们回了主院，不用这样拘谨。”
二人齐声应道：“奴婢知晓。”
“好了，下去早些安顿吧。” 苏悦目光扫过身旁侍立的知画，补充道，“你也去歇着。”
“是。” 几人应声退下。
出门后，夏荷和秋兰交换了个眼神。
小姐似乎不一样了，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她们也不清楚，秋兰和小翠到底出了什么事。
突然让她们回来近身伺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等她们走后，苏悦却没了睡意。
“小姐。”外面传来杨山的声音。
苏悦连忙起身，开门就见杨山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
苏悦问道，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秋兰她……没了。”杨山喉结滚了滚，艰难吐出几个字，“属下赶到她表哥住处时，她像是从府里回去后便遭了毒手，下手极狠，该是被人灭了口。”
苏悦身子一个踉跄，慌忙扶住门框，手指死死抠进木头纹路里。
“我不该放她回去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可心里那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秋兰于她而言，也不是寻常丫鬟。
虽然小翠不在了，但她答应过要给她们准备嫁妆，她要兑现承诺。
原是想着留秋兰一条活路，才让她回去。
事后她总放不下心，特意让杨山去看看，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小姐。”杨山递过一个包裹，“节哀。”
包裹沉甸甸的，里面正是苏悦为秋兰收拾好的金银。
连小翠那一份，她也一并给了她。
“杨山，你平日注意着点灵嗅堂的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要立刻禀报给我。”苏悦收起眼泪，吩咐道。
“小姐，这灵嗅堂……”杨山正要追问，又被苏悦打断：“算了，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你下去吧。”
她现在不想任何无辜的人再参与进来。
总有一天，她要亲手为小翠、秋兰报仇。
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不躲。
与其像蝼蚁那样苟活，不如活得更像自己！
她回屋走到梳妆镜前，镜面映出她仍有泪痕的脸，却没有了刚才的脆弱。
她拉开妆奁最下层的抽屉，取出那块玉佩，看着上面的纹路。
原来这是万里江山图，难怪总觉得眼熟，从前怎么就没认出来？
这么说，另一块玉佩该在端王那里。
今天云珏来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把玉佩还给他？
她要是当场把玉佩摔在他脸上，会不会很解气？
解不解气不知道，铁定是很疼。
想到这里，苏悦赶紧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怎么又想起那个骗子男人，赶紧把玉佩放回抽屉。
一堆粉宝石又出现在眼前，苏悦抓起一把，看着看着眼眶又湿润了。
她放下宝石，不再犹豫，拿起里面的铜钥匙，走向旁边的耳房。
推开门，一股积了灰的闷味儿扑面而来。
这屋子几个月没开过，乍一看和普通储物间没两样，却是原主的秘密基地。
苏悦打开衣厨，里面挂满了鲜红的衣袍。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面具往脸上比了比，面具只遮得住上半张脸。
放下面具，她又打开旁边的木盒，一柄盘得整齐的软剑赫然在目。
里面还放着一双银丝手套。
苏悦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难怪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原来是做了防护。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不争气的师父……
……
十三年前，乡间有个小姑娘，某日偷偷跑出门，在田埂上撞见一条大狗正对着地上的人狂吠。
小女孩提着木棍就冲了上去，那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儿，竟真把大狗吓跑了。
地上靠坐着的男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小女孩愣了愣，歪着脑袋打量他，衣衫破旧、面色苍白，实在看不出一点虎气：“你这样，也像虎？”
“小娃子懂什么。” 男人抬头扫了她一眼，眼神虽疲惫，却藏着十足的锐气，“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人不大，胆子倒不小。”
“你人大，不也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小女孩毫不客气地回嘴。
“嘿，这小屁孩，嘴巴倒利索。”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快回去吧，天黑了，再来的可就不是狗了。”
“你不走吗？” 小女孩追问。
男人眼神落寞下来，自嘲般开口：“心都死了，哪里都是绝境。”
小女孩听不懂这话里的沉重，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可怜，却还是转身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还带了个装着窝头的布包，递到男人面前时，却被他轻轻推开。
第三天，小女孩依旧带着吃的来，只是这次，男人的脸色比前两日更差，精神也萎靡了许多。
“你真要把自己饿死？” 小女孩蹲在他面前，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担心。
男人看着她，忽然发现这孩子的眼神没了前两日的雀跃，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担忧。。
他心里一动，哑声问道：“你天天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没有家人。” 小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至少现在没有。”
“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生来长在乡间，行与山野，世人只看到我年少成名，哪里知道背后的艰辛，为了故人一诺，甘愿饮下世上最烈的毒，还弄得筋脉尽断。如今回头看，这一生，竟这么短。”
“你看着挺聪明，做事怎么这么傻？” 小女孩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屑。
“傻？” 男人把头靠在身后的土坡上，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神温柔下来，“若是没有她，哪里来的李潇然。”
他忽然抬手，轻轻拉住小女孩的胳膊。
小女孩惊了一下，却没往后躲，眼里不见惧怕，反而生出几分好奇。
“你根骨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女娃。” 男人松开她的胳膊，缓缓说道，“看你身子弱，应是先天不足，我这《洗心诀》内功心法，或许能帮你调理调理。”
“女娃怎么了？” 小女孩立刻反驳，“那日还不是我这个女娃把野狗赶跑的？”
看着她眼底的倔强与不服气，李潇然的眼神软了软，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习武可不是儿戏，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小女孩仰着下巴，眼神亮得惊人，“你敢教吗？”
李潇然看着她那双满是决心的眼睛，却犹豫了 。
他已是将死之人，怎能耽误这孩子？
“你们大人都说话不算话。” 小女孩忽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婆婆总说，我爹娘会来看我，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她说着，又把手里的粥碗递到他面前，“喝不喝？这可是我从自己碗里省下来的。”
这次，李潇然没有拒绝。
他接过粥碗，小口喝了起来。
或许，他还能多活些日子，至少教这孩子些防身的本事，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你叫什么名字？” 李潇然喝完粥，轻声问道。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我自己叫自己月儿，月亮的月。”
“几岁了？” 李潇然的喉头微微发紧。
“五岁。” 小女孩答得干脆。
“那我教你些防身的功夫，就当还你这碗粥，怎么样？” 李潇然问。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喊道：“好！师父！今后徒儿天天给您送饭！”
李潇然愣住了，哭笑不得。
这孩子转变也太快了，刚才还透着可怜，这会儿倒像为了学功夫骗他似的。
“你真的没有家人？” 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小女孩依旧摇头：“我从生下来就在这乡里，从来没见过爹娘。”
“不想他们吗？”
“都不认识，怎么想。”
“我只教你功夫，不算收徒。” 李潇然补了一句。
“为什么呀师父？”
“别喊我师父。”
“好的，师父。”
……
可最后，李潇然还是认了这个徒弟。
他为她取名李宜欢，愿她一世顺遂、喜乐无忧，甚至在油尽灯枯时，将玉门门主令交给了她。
自此，江湖上无人不知，玉门新门主名唤李宜欢。
只是隐藏了她是女子这个信息。
苏悦指尖抚过门主令牌，眼眶微微发热。
原来，她就是李宜欢。
老天爷，你改剧本的时候，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你知道每次吃瓜吃到自己的心情吗？
她掏出袖中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碧月二字，是玄铁所铸，曾是师父的随身之物。
如今，也成了她对师父的念想。
为了她，师父靠着《洗心诀》硬生生撑了十三年。
洗心诀能修复经脉，却只能克制毒性。
红颜是天下剧毒，无解，药谷老人都束手无策。
她十八岁那天，急着跑出府，根本不是为了追端王，而是因为师父毒发，那也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可所有人都误会了，以为她追的是端王。
苏悦苦笑。
以前她是头脑简单，四肢不勤。
现在有一身绝世武功，顶多算四肢发达，头脑还是简单。
不管是苏悦还是李宜欢，这两个身份，她好像都担不起。
她没有原主的韧性，却也没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