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看着小翠和秋兰,与刚上车时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早上出门时那股子兴奋劲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往日里灵动有神的眼睛,此刻半眯着,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这次去庄子的路,比上次去大恩寺要难走得多。
看到两个小丫头这样难受,苏悦心里满是心疼,声音放得极柔:“你们别硬撑着,靠在车壁上歇会儿,会舒服些。”
可小翠和秋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固执:“没事的小姐,想来…… 想来快到了,不碍事的。”
苏悦看着她们,心里又酸又软。
她知道,主仆尊卑的观念早已刻进了她们的骨子里,即便身体再不舒服,也不愿在她面前失了分寸,更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吩咐车夫把车赶慢一点。
随后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快点到吧,再这么颠下去,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
夕阳的余晖像一层被揉碎的金纱,轻轻覆在广阔的田野上,把纵横的田埂染成了暖融融的橙红色。
马车终于在一座院落前停稳,车帘掀开,苏悦在秋兰的搀扶下,提着裙摆跨过车辕。
两个丫头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反而苏悦自己,此刻一吸进满是青草与泥土气息的空气,显得神清气爽。
杨山早已提前一步到庄子通知庄头,此刻见她下车,连忙上前,轻声细语地汇报着庄子里的情况。
刚站稳没多久,就见庄头领着二十多号人迎了上来,有他的家人,也有庄子上的佃农。
众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衣角、裤腿还沾着未干的泥土,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动作整齐得让苏悦心头一紧。
“老奴刘贵,率庄子上下,给小姐请安!”
刘庄头的声音洪亮,语气里满是敬畏,额头贴着地面。
“刘叔,快起来。” 苏悦连忙上前想去扶。
可刘庄头却吓得头埋得更低了:“小姐折煞老奴了!”
佃农们也跟着不敢起身,一个个拘谨地垂着头,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苏悦见他们这样坚持,知道是尊卑观念根深蒂固,也不再勉强,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大家都起来吧。”苏悦发话,众人才慢慢起身,但始终腰板都没有挺直。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人群,忽然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从妇人的胳膊底下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盯着她看。
可这举动刚持续了片刻,就被旁边一个穿靛蓝色短打的汉子按住了后颈,小孩 “嗖” 地一下缩了回去,只露出半只眼睛,模样憨得可爱。
苏悦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每次苏姨带她见朋友,她也总躲在苏姨身后,直到苏姨轻轻拉她一把,催着 “快喊人呀”,才敢小声挤出一句问候。
原来不管是哪个时代,小孩的胆怯与好奇,都是这样相似。
“小姐,您小心脚下,昨日刚下过雨,地上还滑着呢。”
刘庄头弓着腰,快步走到前面引路,枯瘦的手指着地面的水洼,生怕她摔着。
苏悦低头看了看绣鞋尖沾的泥点,昨日在家里,即便下了雨,院子里的青石板也干干净净。
脚下的鹅卵石小径,经过精心打磨,清洗得一尘不染。
显而易见,这是他们平日里舍不得踏足的路径,即便如此,还是会弄脏鞋子。
苏悦踩着石子路往前走,忽然听得 “汪!汪!” 的犬吠声,声音格外响亮,吓得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秋兰的手。
刘庄头见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着解释:“小姐莫怕,这是大黄,通人性着呢!闻着生人气才叫两声,夜里稍有动静,它比谁都警醒。”
说话间,那只黄狗果然停止了声音,还摇着尾巴凑了过来,见刘庄头没生气,便温顺地蹲在路边。
进了主宅的院子,才发现这是个小巧的四合院,青砖铺地,扫得一尘不染。
屋里的桌椅、茶具,样样都精致齐全,和府里的用具没什么差别。
可苏悦想起刚才佃农们手里的粗瓷碗,想起那小孩露在外面的脚丫、短了一截的衣裤,心里忽然沉了沉。
原来主子们的寻常用度,已是佃农们难以企及的体面。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锦缎襦裙,想起在府里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从没为温饱犯过愁,更没沾过半点农活的苦。
可眼前这些人,却要靠天吃饭,顶着日晒雨淋在地里劳作,才能勉强糊口。
阶级的鸿沟像一道无形的墙,横在中间,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负罪感,却又深知,这不是她一己之力能改变的,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小姐,您先在屋里歇会儿,老奴这就去准备晚饭。”
刘庄头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苏悦没有喊住他,而是把正在收拾屋子的小翠叫过来,叮嘱道:“小翠,你跟刘叔说,晚饭不用太费事,熬点清粥,炒两个清淡的小菜就好。”
天色已晚,庄子上黑灯瞎火的,杀鸡宰鹅的要忙上好一阵子,她不忍心再折腾众人。
刚才见他们那么拘谨,连话都不敢多说,只能让小翠去传话,他们也自在些。
小翠应声去了,屋里没了外人,苏悦直接往榻上一倒。
秋兰很快端来热水,拧了帕子帮她擦拭脸颊,温热的触感敷在皮肤上,舒服得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中午只吃了点干粮垫肚子,这会儿精神一松,饥饿感便冒了出来。
苏悦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要在庄子里转一转,才算没白来这一趟。
捡菌子、挖野菜、抓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