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盯着玉佩,脑中画面闪过。
“月儿…… 我必须得走了。”
少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轻轻放进她掌心。
玉佩触手温润,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药香。
“这是我娘留下的,能避灾挡难。”少年眼底的不舍,浓得化不开,“我命途多舛,总遇祸事,只盼它能护你周全,岁岁无忧。”
说完,他转身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与刚才的孱弱判若两人。
阳光下,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他催马前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挥了挥手,大喊道:“我叫王玉,玉佩的玉,你保重!”
“王……玉。”苏悦喉间发紧,声音滞涩,“原来,他就是当年送给原主玉佩的人。”
她抬眼望向那边昏迷不醒的云珏,那眉眼轮廓,不就是多年前那个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出现在原主面前的少年。
王玉……珏?
当朝四皇子睿王,云珏。
她怎么没有早点想起来。
脑海中像是有无数根丝线在缠绕、拉扯,乱成一团麻,可转瞬间,又有一道清明划破混沌。
她记起来了。
原主当初之所以错认端王,正是因为偶然看见端王手中握着一块一模一样的青玉,便以为端王是当年赠玉的人。
随后慢慢接触,产生好感。
直到那次在明月楼,原主无意间听到端王酒后真言。
他说那人根本不配此玉,这原本就属于他,他才是正统。
痴念变成一场镜花水月。
原主满腔炽热的情意,瞬间化作刺骨寒凉,冻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疼。
郁结于心让她一病不起,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那十年,原主是孤单的吧。
少年的闯入,为她带去了光亮,后面再见端王,生出情愫,也是常理。
苏悦轻轻闭上眼,满心自嘲。
她明明那么排斥端王,刻意与皇家保持距离,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没能逃出这张无形的网。
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小翠还因她的牵连,丢了性命。
眼泪无声滚落。
再睁开眼时,她眼底只剩复杂难言的沉静。
她定定地望着云珏,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早就认出自己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心口就猛地一紧。
她对云珏的那些悸动,到底是原主残留的意识在作祟,还是她自己真的动了心?
越想,苏悦就越觉得恐慌,再看眼前昏迷的男子,竟生出一种陌生的疏离感,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用力抱住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是睿王,这一切就说得通了,长公主对自己的抬举也是因为他吧。
顾安冉落水也一定是他的手笔,那天英国公府乱做一团,就她在长公主身边安然无恙。
明明他们之前吃浮圆子时都是陌生人,大恩寺相遇,他眼里的疏离也不像是装的。
庄子上……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变了。
他那么早就认出了自己吗?
……
良久,苏悦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情绪压下,一步步朝着云珏的方向走去。
她将玉佩递到东阳面前,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这玉佩,可是你家王爷的?”
东阳瞥了一眼,看到那熟悉的玉佩,脱口而出:“是王爷随身佩戴的玉佩!”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失言,慌忙想要补救:“不、苏姑娘,您听我解释……”
“不必了。”苏悦冷声打断,她将玉佩轻轻放在旁边的青石上,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要走:“告辞。”
“苏姑娘!您不能走!”东阳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起身拦住她的去路,“外面天黑林深,灵嗅堂和幽冥鬼府的人说不定还在附近,您孤身一人太危险了!有什么事,等主子醒了,他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交代就不必了。”苏悦侧身绕过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留下一句清冷的话,“我与他,本就不是同路之人。”
说完,她的身影已融入夜色,转瞬消失在树林深处。
东阳望着黑乌乌的林子,又回头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主子,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急得原地打转。
主子身边不能离人,可苏姑娘孤身走在这荒山野岭,若是遭遇不测,他如何向主子交代?
南风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东阳的心如同被炭火灼烧般煎熬,再晚一步,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
不知过了多久,云珏睫毛微颤,终于睁开了眼。
意识回笼的刹那,他便察觉自己还身处荒野。
身旁火堆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又落下。
东阳趴在一旁打盹,眉宇间满是疲惫,几个暗卫也神色倦怠地守在四周,气息沉凝。
他目光扫过一圈,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体内的毒已尽数解去,身子轻快了不少,可没看到苏悦,让他心里又没了安稳。
他挣扎着起身,恰好惊醒了东阳。
东阳见云珏醒来,脸上绽开喜色。
“主子,您醒了!要不要先喝口水润润喉?”
说着便伸手去扶云珏。
“不必。”云珏抬手制止他,声音里带着急切,“她在哪儿?”
暗卫们闻言,纷纷垂下了头,神色凝重,无一人敢应声。
云珏的心瞬间揪紧,慌乱从心底窜上来,让他再也静不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虽还有些虚浮,声音却已然拔高,带着失而复得的惶恐:“出什么事了?她人呢?”
“主子,您别急。”东阳咬了咬牙,愧疚地低下头,从怀中取出玉佩,双手捧着递到云珏面前,“苏姑娘……她知道了您的身份,已经走了。”
云珏颤抖着手接过玉佩,上面的珏字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他踉跄着跌坐在青石上,瞬间脱力,双眼骤然失了神采。
她知道了,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欺骗。
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云珏很快回神,再次站起身,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她什么时候走的?你们怎么敢让她一个人走?”
“主子,苏姑娘是在属下给您施针解毒的时候走的。” 东阳立马跪在地上,满是无措,“当时没有人手,属下实在分身乏术…… 我们已经派人去行宫告知您有急事离开,还打听了苏姑娘没有回行宫,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已经把事情告诉了长公主,她会帮忙应对行宫那边的情况。”
云珏的心凉了半截。
这深山野林里,夜里不仅有野兽,还有针对他而来的刺客,她孤身一人,怎么应对?
若是遇上危险……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口喘不过气。
“快!” 云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立刻集结所有人手,进山搜寻!另外,派人快马加鞭去丞相府,看看苏姑娘有没有回去!”
“主子,您别着急,南风已经带着人手进山搜寻了。” 东阳连忙起身,试图安抚他。
话落,就见南风急匆匆地从林子里跑出来,脸上满是焦急:“主子恕罪,属下带着人搜了附近的山林,都没有找到苏姑娘的踪迹。”
“继续找!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到!”
云珏双目通红,说完,便率先冲进了漆黑的树林。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丞相府的门房正打着哈欠,眼皮沉得快要黏在一起。
忽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门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么晚了,谁会来丞相府?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开门时,杨武带着一队护卫巡逻经过,见门房探头探脑、神色迟疑的模样,便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房看到杨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杨护卫,不知道是谁,这么晚了还在敲门。”
“我来看看。”
杨武示意身后的护卫们戒备,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自己则慢慢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门房瞥见门外站着的人影,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惊呼出声。
护卫们也瞬间拔刀出鞘,寒光闪烁,警惕地盯着门外的人。
那人衣衫褴褛,沾满了血渍和泥土,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杨武微微眯眼,心头一震,却没有妄动,只是沉声问道:“阁下深夜造访丞相府,有何贵干?”
“是我。”
那人慢慢抬起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极致疲惫后的虚弱。
尽管她脸上满是血污,狼狈不堪,可杨武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震惊地失声喊道:“小姐!”
苏悦紧绷了一路的神经骤然放松,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悄然散去,身子一软,朝着地面倒去。
杨武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心惊不已。
小姐这副模样,定是遭了大变故。
“快!”杨武转头对着身后的护卫大声吩咐,“立刻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就说小姐回来了,再让人马上去请府医,越快越好!”
不过片刻,丞相府的灯便一盏接一盏地亮起,驱散了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