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落下,天气骤然转凉。潮湿的寒气透过黄泥墙的缝隙渗进小屋,让林枫愈发觉得那盏煤油灯的光线不仅昏暗,更添了几分阴冷。
他的充电装置研究遇到了瓶颈。方铅矿检波器的效果确实比氧化铜稳定一些,但功率依然太小,充电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而且对市电电压的波动极其敏感。农机站拉来的临时电线,电压时高时低,如同风中残烛,让他的简易充电电路工作得极不稳定,好几次差点烧毁那来之不易的变压器线圈。
他不得不暂时放缓对充电装置的强攻,转而思考更现实的照明改进。然而,直接推广他的土制电灯显然不现实,干电池的成本对于普通家庭乃至这些小工厂来说,都过于高昂。
这天下午,秋雨淅淅沥沥,林枫没有出门,坐在窗前,就着天光翻阅陈科长送来的那本《初级电工学》。书中的内容对他而言浅显易懂,但他看得却很仔细,试图从中找到能与这个时代无缝对接的知识点。
苏念卿坐在不远处,就着煤油灯纳鞋底。针线在她手中穿梭自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偶尔抬眼看看林枫,见他眉头微蹙,盯着书本,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什么,知道他又陷入了思考。
屋里很安静,只有雨声、翻书声和纳鞋底的声音交织。
忽然,林枫的目光停留在介绍电磁波和无线电接收的章节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矿石收音机!
这东西结构极其简单,不需要电源,只需要天线、地线、一个调谐线圈、一个检波器(矿石)和一副耳机,就能接收当地的无线电广播。虽然只能供一人收听,但其技术原理直观,制作材料相对容易获取,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不耗电!
这或许不是一个能直接改善照明的方案,但却是一个能将“电”和“信息”的概念,以极低门槛、极具趣味性的方式,展示给这个时代人们的窗口。尤其是对于苏念卿、王铁柱他们这些对新技术充满好奇却又接触无门的人。
想到这里,林枫心中一阵激动。他合上书,看向苏念卿,眼神发亮。
苏念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停下手中的针线,疑惑地问:“林同志,怎么了?”
“苏同志,”林枫指着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的远处电线杆,“你想不想……听听远处的声音?”
苏念卿愣住了:“听……远处的声音?怎么听?”
“用一种不用电的‘盒子’。”林枫尽量通俗地解释,“就像……隔空能把广播站的声音抓过来。”
“不用电?隔空抓声音?”苏念卿睁大了眼睛,觉得这简直像戏法一样不可思议。“那怎么可能?”
“原理其实不复杂。”林枫笑了笑,兴致勃勃地拿起铅笔和草纸,开始画最简单的矿石收音机电路图,“你看,我们需要一根长长的金属线做天线,收集空中的电波;还需要一根线接到地里,叫地线;然后需要一个线圈和这个……”他拿起桌上那块方铅矿,“这个矿石,来把声音信号检出来;最后接上耳机,就能听到了。”
他画着图,讲解着,语气中带着一种分享发现的喜悦。
苏念卿凑过来看,图纸上的线条和符号她完全不懂,但林枫脸上那种专注而热切的神情,却深深感染了她。她虽然不明白原理,但“不用电就能听广播”这个神奇的概念,已经足够让她心生好奇和期待。
“这……真的能成吗?”她喃喃地问,目光在林枫和那张神奇的图纸之间来回移动。
“理论上没问题。”林枫信心十足,“材料我们基本都有。线圈可以自己绕,天线找根长点的铜线或者铁丝架起来就行,地线也好办,耳机……”他沉吟了一下,耳机是个小难题,这年头耳机可是稀罕物。
“耳机怎么了?”苏念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停顿。
“需要一个能把电信号转换成声音的小器件,叫耳机,一般外面不好弄到。”林枫解释道。
苏念卿想了想,忽然说道:“我好像见过……文化馆那个广播喇叭后面,连着个拖着线、能扣在耳朵上的黑疙瘩,是不是那个?”
林枫眼睛一亮:“对!可能就是那种!不过那是公家的东西……”
“我有个表舅在文化馆看仓库,”苏念卿压低声音说,“我明天可以去问问,看有没有坏了不能用的,或者能不能借来用一下?”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觉得这想法有些大胆。
林枫看着她因为出主意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感动。“那……就麻烦你问问看,不行也没关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他知道苏念卿性格谨慎,能主动提出这个,已经是极大的帮助。
第二天,雨停了,天色依旧阴沉。苏念卿找了个借口去了趟文化馆,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个旧的舌簧耳机,漆皮有些剥落,线缆也有点磨损,但看起来结构完整。
“表舅说,这个早就坏了,一直扔在仓库角落里,没人要了。”苏念卿小声说,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看看,还能用吗?”
林枫接过耳机,仔细检查了一下,又用万用表(他之前用废旧零件拼凑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测了测线圈,发现只是线头接触不良。他小心地重新焊接好,递给苏念卿:“你听听,有轻微的‘沙沙’声吗?”
苏念卿疑惑地将耳机扣在耳朵上,仔细听了听,随即惊讶地点头:“有!真的有声音!”
“那是电路里的噪声。”林枫笑了,“这说明耳机是好的!”
材料备齐,林枫说干就干。他找王铁柱要了一卷用剩的漆包线和一些绝缘材料,自己动手在一个纸筒上绕制调谐线圈。又找了一根长长的铁丝,让苏念卿帮忙,小心翼翼地架在屋檐和院子里的一棵小树之间,充当天线。地线则用一根铜线接在了一块深深打入潮湿地面的铁棍上。
最后,他将线圈、矿石检波器(他用细弹簧和针尖做了一个可调节的接触臂,用来寻找矿石上最灵敏的检波点)和耳机连接起来。
一个简陋到极点的矿石收音机,就在这个小院的角落里,悄然成型。整个过程,苏念卿都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帮忙递个工具,扶个梯子,看着那些零碎的零件在林枫手中逐渐变成一个她无法理解的“装置”。
当天晚上,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林枫和苏念卿两人,像做贼一样,蹲在屋角的阴影里。林枫小心翼翼地调节着矿石检波器的触针,苏念卿则紧张地戴着那个旧耳机。
突然,苏念卿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睁大,脸上露出了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她一把抓住林枫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有……有声音!是……是唱歌!有人在唱歌!”
透过那劣质的耳机,伴随着强烈的“沙沙”噪声,一个遥远而微弱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女声,正在断断续续地吟唱着革命的歌曲。
这一刻,对于来自未来的林枫而言,不过是验证了一个简单的物理原理;但对于生活在1950年小县城里的苏念卿来说,却无疑是触碰到了神秘的魔法。她听着那从虚无中捕捉到的声音,看着眼前林枫在黑暗中模糊却沉静的轮廓,只觉得心跳如鼓,一个全新的、充满奇迹的世界,似乎正随着这耳机里的歌声,向她缓缓打开。
林枫看着她激动得几乎要落泪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成就感。这微弱的电波,承载的不仅仅是声音,更是一颗投向这个时代古井般生活里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将远超他的想象。而他与苏念卿之间,也因为共享了这个“秘密”,仿佛有了一条无形的、更紧密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