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根爷孙的到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久久未平。那张画着吊杆细节的图纸,仿佛带着山风的凛冽和期盼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林枫的心头,也让他对手册的意义有了更深沉的审视。
夜晚,风雪再次降临,比前次更加猛烈。狂风裹挟着雪粒,抽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屋内,炉火熊熊,那盏电灯的光芒在风雪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林枫没有继续伏案修改手册,而是将椅子挪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混沌一片的风雪世界。雪花在狂舞,视线所及不过院墙,但他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夜幕,看到远山深处,柳树沟那口需要吊杆的老井,看到韩老根和栓柱顶着风雪艰难跋涉回家的身影。
苏念卿将最后一件缝补好的衣物叠放整齐,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新沏的热茶放在窗台上。她没有打扰他的沉思,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想柳树沟的事?”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风雪声淹没。
林枫收回目光,端起温热的茶杯,焐在掌心。“嗯,”他点点头,“我在想,像柳树沟这样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一本手册,又能真正帮到多少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沉重。技术的传播,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往往布满了沟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资源匮乏……这些都是横亘在知识与需求之间的巨大障碍。
苏念卿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也捧着茶杯,借着窗玻璃的反光,看着林枫紧蹙的眉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个瞎眼的奶奶,她会用一种特别的法子搓草绳,又结实又耐用,村里人都找她学。后来她走了,那法子差点就失传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幸好我娘跟着学过一点,我又跟我娘学了,现在还会。虽然比不上奶奶搓的,但也够用。”
她转过头,看着林枫:“你看,哪怕只是一个搓绳子的法子,有人教,有人学,就能传下去,就能有用处。你的手册,比搓绳子的法子厉害多了,肯定能帮到更多的人。就算……就算只能帮到一个村子,像柳树沟那样,让老人们冬天打水少摔几跤,让孩子们少挨点冻,那也是顶好顶好的事情了。”
她的话语朴素至极,没有大道理,却像一股温润的泉水,悄然浸润了林枫有些焦灼的心田。他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里没有对宏大叙事的追求,只有对具体而微的、切实改善他人处境的执着相信。
是啊,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如同夜空中的星光,虽然微弱,但每一颗都有其确定的轨迹,汇聚起来便能照亮黑暗。他的手册,或许就是一颗试图划破偏远地区技术黑暗的流星,哪怕只能带来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一小片土地,也值得全力以赴。
“你说得对。”林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凝重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的力量,“是我心急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喝了一口热茶,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心头的寒意。“手册要改,更要想办法让它能真正‘走’到那些需要它的人手里去。光靠县里分发,恐怕还不够。”
“那……还能有啥法子?”苏念卿关切地问。
“我在想,”林枫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在风雪中寻找着答案,“能不能借着夜校,培养一些像王技术员、甚至像小陈那样,自己懂了还愿意教别人的‘种子’?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公社、大队,再去教更多的人。就像……就像你娘跟你学了搓绳子,你还可以教给别人一样。”
“这个法子好!”苏念卿眼睛一亮,“大家教大家,法子传得就快了!我……我也可以试试,教那些来上夜校的妇女同志认字,她们认了字,就能自己看手册,还能教家里人!”
她的积极和主动,让林枫心中暖意更盛。他发现,在技术推广的道路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苏念卿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和方式,成长为他的同行者和支撑者。
“好,那我们说定了。”林枫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苏念卿看着他的手,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泛起红晕,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炉火噼啪作响,窗外风雪呼啸,而在这温暖的小屋内,一种基于共同信念和深厚情感的紧密联盟,在这一握之间,悄然缔结。
“等风雪停了,”林枫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就开始。”
窗外的星光被风雪遮蔽,但心中的轨迹已然明晰。技术的星火,将不再仅仅依靠他一个人去播撒,而是要通过培养更多的“播火者”,形成燎原之势。而这条注定漫长而艰辛的道路,因为有了她的并肩与懂得,便充满了抵御一切严寒的温暖与力量。炉边的低语,是规划,是承诺,更是两颗心在时代洪流中,相互依偎、共同前行的无声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