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浸渍后的电容芯子在通风处静置了三天。初夏的阳光透过工作棚的窗户,斑驳地洒在那些暗沉了许多的纸卷上,空气里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桐油气味。林枫每天都会去查看几次,用手指轻轻触碰表面,感受那层逐渐变得坚硬、光滑的油膜。他克制着立刻测试的冲动,知道充分的固化至关重要,任何急躁都可能前功尽弃。
等待的日子里,生活依旧按着原有的轨道运行。夜校的课程讲到了简单的并联电路,林枫用十几节废旧电池和一堆小灯泡,让学员们亲手连接,看着灯泡或单独明亮,或同时熄灭,直观地理解了“各走各路”与“同进同退”的区别。课堂里充满了试验成功的惊呼和连接错误的善意的笑声。
苏念卿负责的识字教学也渐入佳境。她开始尝试将识字与生活常识结合起来。今晚,她教的是“雨”、“水”、“河”、“井”四个字。她在黑板上画出简笔的云朵、雨滴、蜿蜒的河流和一口方井,将字形与图结合起来讲解,还穿插着提醒大家雨季注意保管粮食、打水时注意安全。妇女学员们听得格外认真,不时点头附和。
下课後,林枫和苏念卿照例留下收拾。教室里还弥漫着粉笔灰和人群留下的温热气息。林枫走到讲台旁,看着那盏发出稳定黄光的罩子灯,忽然开口道:
“等那个电容测试好了,系统更稳定些,我们想办法拉根线过来,给教室也装一盏咱们那种电灯。”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念卿正在擦拭黑板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给教室装电灯?这可不是小事。需要电线,需要更稳定的电力,还需要克服很多实际的困难。但看着林枫眼中跳跃的、带着憧憬的光芒,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盏更亮、更稳定的灯悬挂在教室中央的样子。
“那……肯定很亮。”她想象着那个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大家看书、写字,就更得劲儿了。”
“嗯,”林枫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光是为了亮堂。我想让大家知道,电这东西,没那么神秘,咱们自己也能弄出来,能用上。这是一个……希望。”
他的话语很轻,却重重地落在苏念卿的心上。她明白,他想点亮的不只是一盏灯,更是许多人心中对技术、对更好生活的向往。她用力点点头:“嗯,一定能成。”
两人锁好教室门,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如洗,繁星愈发璀璨。经过几天前那场雨的洗涤,空气清新微凉,路旁的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比往日更显喧闹。
“今天教‘水’字的时候,”苏念卿轻声说起课堂上的事,“李二嫂说,她家娃前几天差点掉井里,幸亏被邻居看见拉住了。我就顺势多讲了讲井边要注意安全,大家都说记住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的满足。
“这就很好。”林枫赞许地说,“识字不只是认几个字,关键是让知识真的能用到日子里,能帮到人。”他发现苏念卿在教学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和洞察力,总能找到最贴近学员生活的切入点。
走到小院门口,并没有立刻进去。夏夜的风温柔拂过,带着月季和泥土的混合香气。两人不约而同地在院门外那块光滑的石墩上坐了下来,仰头望着星空。
银河横亘天际,像一条朦胧发光的巨大纱带。偶尔有一颗流星,拖着短暂而明亮的光痕,划过深邃的夜幕。
“真好看。”苏念卿喃喃道。在这样的星空下,白日的忙碌和琐碎仿佛都变得遥远了。
“是啊。”林枫应着。在他来的那个时代,这样的星空已是奢侈品。他侧过头,看着苏念卿。月光和星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的眼睛映着星光,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念卿,”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等以后,条件更好了,我想弄个……嗯,能看得更远的镜子,看看这些星星到底什么样。”他本想说出“望远镜”这个词,但临时换了个更朴素的说法。
苏念卿好奇地转过头:“比眼睛看得还远?”
“嗯,能看到月亮上的坑,能看到土星带着圈儿……”林枫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描述着。
苏念卿睁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却又充满向往的神情。“那……那不是跟神仙一样了?”
林枫笑了:“不是神仙,是科学。就跟咱们弄电灯一样,都是摸清了规律。”
苏念卿似懂非懂,但“科学”这个词,连同林枫描述的那个神奇景象,一起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看着满天繁星,忽然觉得那片深邃的夜空,不再只是遥不可及的美丽,似乎也隐藏着无数等待被发现的、有趣的奥秘。而这个身边说要带她看星星的男人,就是那个能打开奥秘之门的人。
星光无声地洒落,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清辉里。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夏夜的宁静与亲密。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更衬托出夜的深沉。
技术的诺言在教室里悄然许下,关于未来的私语在星空下静静流淌。桐油包裹着的希望正在慢慢固化,而他们之间那份基于共同理想与日常陪伴的情感,也如同这夏夜的万物,在悄然生长,郁郁葱葱。明天,电容将迎来关键的测试,无论结果如何,这条探索与陪伴的道路,他们都将继续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