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慷慨地洒在金黄的大地上。一年一度的秋收,如同一声号角,吹响了田野里最繁忙的乐章。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醇香、豆荚的干爽气息,以及人们劳作时挥洒的汗水的味道。
打谷场上,脱粒机的轰鸣声昼夜不息,与扬场的唰唰声、人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雄浑的丰收交响曲。今年,得益于林枫他们推广的改良农具和更科学的维护方法,秋收的效率明显提升。故障率下降了,维修速度加快了,社员们脸上洋溢着汗水与喜悦混合的笑容。
林枫的身影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合作社的打谷场和田间地头。他不仅仅是技术保障,更像一个流动的“技术播种机”。他会抓住脱粒机检修的间隙,向围拢过来的社员们讲解某个部件的保养要点;会在休息时,蹲在田埂上,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解释为什么调整一下收割刀片的角度能减少落粒损失。
苏念卿也投入了这场秋收的洪流。她主要负责组织夜校的妇女学员,成立了一个临时的“秋收互助小组”,帮助劳力不足的家庭抢收抢晒,同时也在劳作间隙,见缝插针地教她们认读与农事相关的字词,或者讲解省柴灶在不同天气下的使用技巧。她的耐心和细致,以及那种将知识与生活融会贯通的讲解方式,深受妇女们的信赖和喜爱。
然而,在一片繁忙和喜悦之下,林枫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在一次去往较远的柳林合作社指导的路上,他遇到了县农业科的一位副科长,姓李。李科长骑着自行车,像是偶然路过,热情地与林枫打招呼,并同行了一段。
“林工,最近可是大忙人啊,”李科长推了推眼镜,笑容可掬,“听说你搞的那个手册,还有那些改良的农具,效果很不错嘛,连省里都挂了号。”
林枫谦逊地回应:“都是大家一起摸索出来的土办法,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和实践。”
“土办法好啊,接地气。”李科长话锋一转,语气似乎随意,眼神却带着探究,“不过啊,林工,现在上面强调规范化、标准化。咱们县里呢,也打算下一步统一引进一批经过省农机鉴定站认证的新式播种机和脱粒机,性能肯定更稳定,效率也更高。你们这些……嗯,自发的改良,虽然用心良苦,但毕竟缺乏统一标准,安全性、可靠性有没有经过严格论证啊?万一出了事故,或者影响了全县统一规划的农机更新换代,这个责任……”
林枫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李科长提醒的是。我们一直很注重安全,所有的改进都基于实际需求和小范围反复试验,并且有详细的使用记录和效果反馈。至于统一规划,我们认为基层的技术创新和实践经验,或许也能为上面的规划提供一些参考。”
李科长呵呵笑了两声,未置可否:“有道理,有道理。互相参考嘛。不过,林工啊,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快,也不一定是好事。还是要顾全大局,服从统一安排。”他又闲聊了几句,便骑着车拐上了另一条路。
望着李科长远去的背影,林枫眉头微蹙。这次看似偶然的相遇和看似随意的谈话,透露出的信息却并不简单。这比王铁柱听来的“风声”更进了一步,已经带有某种程度的“提醒”和“规劝”意味。所谓的“统一安排”、“大局”,像一层薄雾,笼罩在眼前蓬勃发展的技术推广工作上。
傍晚,林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院。苏念卿已经先回来了,正在灶前忙碌,锅里炖着萝卜,香气四溢。她看到林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便放下锅铲,走了过来。
“怎么了?今天不顺利?”她轻声问道,递上一碗温热的开水。
林枫接过碗,将遇到李科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没有隐瞒自己的担忧。
苏念卿听完,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跳跃的灶火,轻声道:“是不是……我们做得太好了,反而让人不安了?”
林枫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苏念卿的话,一针见血地触及了问题的某个核心。过分的突出,在某些环境下,确实可能招致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阻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枫低声念了一句古语,随即又摇了摇头,语气重新变得坚定,“但我们不能因为怕风,就不让树生长。关键是我们的根要扎得深,站得稳。”
他走到工作棚,拿出那份正在撰写的总结报告,就着灯光又添上了几笔,将今天李科长的话以及自己的思考也记录了进去。他意识到,这份报告不仅要讲成效,可能还需要更有力地阐述基层创新的必要性和与上层规划互补的可能性。
苏念卿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将饭菜端上桌,又为他盛了满满一碗饭。她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家打理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份无声的支持和温暖的陪伴。
秋夜的寒意透过窗缝渗入,但小屋内的灯光和饭菜的热气,却营造出一方足以抵御外界风雨的温暖空间。田野里,丰收的韵律依旧高昂;而暗处的目光与低语,也如同秋日的薄霜,悄然弥漫。林枫和苏念卿都明白,接下来的路,或许不会像之前那样一帆风顺了。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用更扎实的工作、更充分的准备,来迎接可能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