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规模和气派,确实非地区所能比拟。高楼更多,街道更宽,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研修班设在省农业干部学校,一座环境清幽、绿树成荫的院落,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学员来自全省各地,大多是各县区农技站的骨干,也不乏地区一级的资深技术员。开班仪式上,省农业厅的一位副厅长亲自到场讲话,强调了此次研修的重要性,要求大家“开阔视野,提升能力,回去后更好地服务基层”。
课程安排得很紧凑,既有宏观的农业政策解读、技术发展趋势分析,也有具体的作物栽培、土壤肥料、植物保护等专业课程,还请来了省农科院的几位知名专家授课。授课内容理论性强,信息量大,许多概念对林枫来说是第一次接触。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新知识。课堂上,他永远是坐得最笔直、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他不仅记录老师的讲解,还将这些新理论与自己在基层遇到的实际情况进行对照思考,常常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疑问和联想。
几次小组讨论,他起初有些沉默,多是倾听。其他学员,尤其是一些来自条件较好县区的技术员,谈论起大型农机、温室大棚、新品种推广时,眉飞色舞,言语间带着一种优越感。而当话题涉及到山区、贫困地区的技术难题时,往往显得兴趣缺缺,或者简单地归咎于“条件太差”、“观念落后”。
一次关于“提高粮食单产技术路径”的讨论中,一位来自平原产粮大县的学员大谈特谈引进国外大型联合收割机和精准施肥技术的重要性。林枫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告一段落,他才平静地开口:
“李同志谈的先进技术确实能大幅提升效率。不过,在我之前工作的山区县,地块分散,坡度大,大型机械很难下地,成本也太高。我们在实践中发现,通过改良小型农机具,比如优化手扶拖拉机配套的微型播种机、脱粒机,推广适合坡地的带状种植和简易节水措施,同样能在现有条件下有效提升单产,而且更易被群众接受和掌握。”
他语气平和,没有否定对方,而是提出了另一种基于不同现实条件的技术路径。他列举了几个在城关镇和青峰县看到的具体案例和数据,虽然设备简陋,但效果实实在在。
他的话让刚才还热烈的气氛稍微凝滞了一下。几位来自类似困难地区的学员纷纷点头,投来赞同的目光。而那位平原县的学员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山区情况特殊,当然要特殊对待。”
主持讨论的省农科院一位老专家却对林枫投来赞许的目光,课后还特意找他聊了几句,询问了一些山区技术推广的具体细节。
这次讨论后,林枫在班上渐渐有了点“名气”。大家知道这个来自偏远地区、话语不多的年轻人,肚子里有货,对基层实际问题有很深的洞察。一些同样来自困难地区的学员主动找他交流,分享各自遇到的困境和摸索出的土办法。
林枫也虚心向其他学员学习,特别是那些在农机设计、土壤分析等领域有专长的同志。他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经验主要集中在应用和改良层面,理论基础和系统性知识还有欠缺。这次研修,正是弥补短板的绝佳机会。
晚上,他大多泡在学校的图书室里,查阅相关资料,整理学习笔记,有时也会给苏念卿写信。
他在信中和苏念卿分享省城的见闻、课堂上学到的新知识,以及和各地学员交流的心得。他写道:
“……来到这里,方知天地广阔,学海无涯。以前在县里、地区,总觉得自己的那点东西够用了,现在才知道,技术发展日新月异,我们过去的很多经验,需要放在更科学的框架里重新审视和提升。不过,和各地同志交流下来,也更加确信,真正有用的技术,一定是能扎根于不同土壤的,不是越高大上越好。”
他将在小组讨论中关于山区技术路径的发言内容也写给了苏念卿,并请教她的看法,仿佛她仍是那个能与他进行深度思想交流的伙伴。
苏念卿的回信很快,依旧带着熨帖的温暖和接地气的智慧。她赞同他的观点,并告诉他,夜校的“妇女互助小组”最近在尝试用林枫信里提到的“等高种植”概念来整理菜园,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原理,但觉得“顺着山坡的线条种,看起来就顺眼,干活也方便”。
“大家说,原来种地不光靠力气,还得跟土地‘讲道理’。”苏念卿的信里洋溢着小小的成就感,“小陈的风车降噪有点进展了,他找了点旧棉花垫在轴承下面,声音小多了。他高兴得不得了,说还要继续改。”
看着信,林枫仿佛能看到苏念卿在灯下温和的笑容,和小陈那执着而闪亮的眼神。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学习和思考充满了意义。他的工作,不仅仅是为了通过一份报告,或者获得某种认可,更是为了连接起知识的殿堂与田野的智慧,为了让更多像苏念卿、小陈这样的人,能够用知识武装自己,让生活变得更好。
研修班的日子紧张而充实。林枫凭借扎实的基层功底、勤奋的学习态度和务实的思维方式,逐渐赢得了不少同学的尊重,甚至引起了少数几位省厅和农科院老师的注意。他像一颗被投入更大池塘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凭借自身的重量,悄然荡开了一圈圈涟漪。省城的风,不仅带来了新的知识,也让他看到了自己未来更广阔的的可能性。他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很短,他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通往更高层次技术道路的大门,似乎正向他缓缓开启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