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渐暖,柳絮纷飞。林枫牵头制定的《区域性农业技术适应性试点方案》几经修改,终于通过了地区农科所和农业局的联合审议,进入了实施准备阶段。消息传出,在地区农业系统内激起了不小的反响。
方案本身凝聚了林枫和同事们的大量心血,逻辑清晰,目标明确,措施具体,尤其是强调“分区分类”和“群众参与”的原则,得到了不少有识之士的私下赞许。然而,正如李研究员所预料,真正的挑战,来自于方案之外。
首先感受到的是来自某些县区的微妙抵触。青峰县水利局的马德昌局长,在一次地区组织的工作会议间隙,半开玩笑地对李研究员说:“李研究员,你们评估小组这是要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立新规矩啊?我们这些土办法,看来是跟不上时代喽!”话里话外,透着酸意和隐隐的不满。
其他几个被列为丘陵山区试点的县区,态度也颇为暧昧。他们既希望获得地区的资源倾斜,又担心这种强调“适应性”和“简化优化”的试点,会暴露出过去推广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影响自身业绩。对接工作的干部,热情中总带着几分观望和保留。
甚至在农科所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孙学文对试点工作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当林枫需要他协助提供某些基础数据时,他总是以“手头有其他紧急任务”为由推脱。赵卫国虽然支持,但也私下提醒林枫:“林工,试点牵涉面广,触动利益多,你得多留个心眼,有些老同志,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未必痛快。”
林枫深知这些暗涌的存在。他没有急于推动,而是采取了更加稳健的策略。他首先争取到了李研究员的明确支持,由李研究员出面,与几个重点试点县区的主要领导进行了初步沟通,强调了试点工作的探索性质和正面意义,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对方的抵触情绪。
接着,林枫花了大量时间,亲自带队下到初步选定的几个试点公社进行前期摸底和沟通。他没有摆出“上级专家”的架子,而是以学习调研的姿态,与公社干部、老农、技术员座谈,倾听他们的困难和需求,将试点方案中的措施与当地的实际关切结合起来,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进行解释。
在平原灌区的红旗公社,他着重讲解如何通过优化现有大型农机的调度和使用,实现更精准的播种和施肥,帮助社员节约成本、提高产量;在丘陵山区的石头坳公社,他展示了几种适合坡地的小型改良农具草图,并承诺如果试点成功,将协助他们联系制作;在贫困的靠山屯大队,他与“妇女互助小组”的成员交流,肯定她们在土法防虫、家禽养殖方面的探索,并表示试点工作将优先推广这类“低投入、易掌握、见效快”的实用技术。
这种务实和尊重的态度,逐渐赢得了一些基层干部和群众的信任。石头坳公社那位起初对“花架子”试点很不以为然的的老支书,在看了林枫带来的改良农具草图后,眯着眼看了半天,最后咂咂嘴说:“嗯,这东西……有点意思,比上面硬塞下来的那些铁疙瘩可能更对我们脾气。”
基层的认可给了林枫信心,但也让他更加谨慎。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试点一旦启动,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晚上,在公社简陋的招待所里,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给苏念卿写信。笔尖在粗糙的信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倾诉他内心的压力与期冀。
“试点方案即将启动,各方反应不一,有如这春日天气,冷暖交织。下到公社,与老乡们交谈,看到他们眼中对好日子的期盼,便觉得肩上责任重大,亦觉前路虽然艰难,但方向未曾有误。唯有更加谨慎,步步为营,方能不负所托。”
他将在石头坳公社与老支书的对话告诉苏念卿,并写道:“基层的智慧与判断,往往最接近真理。我们的工作,或许就在于发现并点燃这些散落在泥土中的星火。”
苏念卿的回信一如既往地及时而温暖。她分享了夜校的新进展,公社书记果然拨下了一小笔经费,她带着学员们一起开辟了一小块试验田,准备将书上看到的方法和土办法进行对比种植。
“大家热情很高,都说要种出个样子来。”苏念卿写道,“小陈现在不仅是技术顾问,还主动承担了记录数据的任务,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但记得极其认真。他说,林技术员说过,搞技术要靠数据说话。”
信的末尾,她照例附上了一幅小画:几颗不同的种子,正在湿润的土壤中,有的刚刚破皮,有的已抽出嫩芽。
林枫看着画,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他知道,苏念卿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在哪个层面,无论在怎样的土壤中,只要方向正确,用心耕耘,改变总会悄然发生。
他将信仔细收好,目光重新落回到试点工作的规划图上。前路依然布满未知的暗礁,但他内心已然更加坚定与平静。试点前的暗涌,是挑战,也是磨砺。他相信,只要根须深扎于实践的沃土,紧密依靠基层的智慧,就能冲破阻力,让理想的嫩芽茁壮成长。春天的田野,正孕育着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