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窒息,无尽的翻滚。
李天然的意识在狂暴的水流中载沉载浮,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左肩的剧痛、内腑的震荡、以及强行激发墨麟刀带来的巨大透支,几乎将他的灵魂都撕扯出体外。唯有左手死死攥着的那柄墨麟刀,传来一丝丝温润却坚定的力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清明。
他不知道被冲出了多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感觉那毁灭性的冲击力渐渐减弱,水流变得平缓,最终,在一片相对宁静的水域,他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缓缓推向了岸边。
“咳咳咳……”他趴在冰冷湿滑的岩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量浑浊的河水,肺部火辣辣地疼,浑身骨头像是散架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没有一处不痛。左肩的弩箭依旧触目惊心地钉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这里不再是黑暗压抑的矿坑或汹涌的暗河,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头顶是高不可攀、布满了发光水晶和奇异藤蔓的穹顶,那些水晶散发出柔和而梦幻的蓝绿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花香,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如同风铃般的清脆声响。
他身处一片地下湖泊的边缘,湖水清澈见底,泛着粼粼的彩光。湖边生长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植物,有的如同巨大的蕨类,有的则开着色彩斑斓、形态奇异的花朵。更远处,隐约可见起伏的丘陵和……建筑的轮廓?
这里……是哪里?渝州城地下,竟然藏着如此一方秘境?!
“莹勾……”他猛地想起,挣扎着想要起身寻找,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莹勾就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湖岸上,赤足浸在微凉的湖水中,正在低头看着自己水中模糊的倒影。她身上的红衣依旧鲜艳,仿佛之前的激战和奔逃未曾留下任何痕迹。但李天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了一丝,那双纯净的血眸中,也罕见地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没事吧?”李天然强忍着疼痛问道。
莹勾抬起头,看了看他,目光落在他左肩的弩箭上,血眸中没什么情绪,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生涩地表达:“没事。力量,用了一点。”
李天然心中一沉。果然,同时抵挡水火判官的全力一击,并带着他冲破阻碍,即便是莹勾,也并非全无代价。她口中的“用了一点”,恐怕远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他必须尽快处理伤势,恢复体力。水火判官绝不会放弃,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寻找进入这片秘境的方法。
他尝试运转内力,惊喜地发现,虽然身体伤势沉重,但内息在完整墨麟刀那股温润力量的滋养下,恢复的速度远超平时。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握住左肩的弩箭箭杆,一咬牙,猛地将其拔了出来!
“呃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涌出。他连忙点穴止血,又从怀中掏出被水浸湿、但药效尚存的百花凝露丸,捏碎敷在伤口上。清凉的药力渗透进去,暂时压制了疼痛和可能的感染。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岸边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着。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墨麟刀。
完整的墨麟刀,此刻安静地躺在他手中,不再嗡鸣,不再散发强光,但那深邃的黑色刀身仿佛内蕴星河,流转的幽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刀柄处的“墨麟”二字,暗红流光生生不息,与他之间产生了一种血肉相连般的紧密联系。他感觉,自己似乎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刀身的每一分变化,调动其中蕴含的力量也更加得心应手。
这柄刀,绝非凡铁。它来自何处?那祭坛上的残片又是怎么回事?那些守护(或争夺)残片的灰衣人又是何方神圣?无数的谜团萦绕在李天然心头。
休息了片刻,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李天然挣扎着站起身。他必须探索一下这片秘境,找到食物、水源,更重要的是,找到离开这里,或者至少是更安全藏身的地方。这片秘境虽然美丽,但未必安全,谁知道那些发光的植物和奇异的声响背后,隐藏着什么?
“莹勾,我们得四处看看。”他说道。
莹勾从湖水中提起赤足,水滴顺着她白皙的脚踝滑落,在发光苔藓的地面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她点了点头,默默跟上。
两人沿着湖畔向前探索。脚下的土地柔软而富有弹性,生长着厚厚的、发出微光的苔藓。周围的植物千奇百怪,有些巨大的蘑菇甚至比人还高,伞盖上闪烁着磷光;有些藤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上面结着晶莹剔透、却不知能否食用的果实。
李天然保持着高度警惕,墨麟刀始终握在手中。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内力注入刀身,刀身那线幽光微微亮起,周围那些缓缓蠕动的藤蔓似乎感受到了威胁,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这刀……似乎对这些奇异的植物有克制作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林中的树木并非外界常见的品种,树干呈银灰色,树叶则是如同翡翠般的剔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在林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几座……石屋?
那石屋造型古朴,完全由未经雕琢的巨石垒成,上面爬满了发光的藤蔓,显得十分古老,与周围梦幻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有人在这里居住过?或者说……现在还有“人”居住?
李天然心中一紧,示意莹歌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屋。
石屋共有三间,呈品字形排列。中间那间最大,门扉是一块厚重的石板,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状况。另外两间较小,门窗早已腐朽脱落。
他凑到最大石屋的门缝边,凝神向内望去。
借着从门缝和屋顶裂隙透入的秘境微光,他隐约看到石屋内部十分空旷,中央似乎有一个石台,石台上……好像摆放着什么东西?
他轻轻推开沉重的石门,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寂静的秘境中格外刺耳。
灰尘簌簌落下。
石屋内的情况清晰起来。里面果然十分简陋,只有那个中央的石台,以及角落里一堆早已化为朽木的、似乎是家具的残骸。而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
骸骨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骨质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光泽,并未完全腐朽。它平躺在石台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姿态安详。而在他交叉的双手之下,压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个李天然从未见过的、如同火焰与流水交织的复杂图案。
除此之外,骸骨旁,还放着一柄……断刀?
那断刀只剩刀柄和不足半尺的刀身,断口处参差不齐,材质与墨麟刀极其相似,同样漆黑如墨,却毫无光泽,仿佛所有的灵性都已随着断裂而消散。
李天然的目光瞬间被那柄断刀吸引!不是因为它的残破,而是因为他手中的完整墨麟刀,在见到这柄断刀的瞬间,竟然再次发出了低沉而哀伤的嗡鸣!刀身微微震颤,那并非是遇到残片时的渴望与呼唤,而更像是一种……同源相怜的悲戚?
难道……这骸骨生前的主人,也拥有一柄与墨麟同源的刀?而且,他的刀……断了?
李天然心中震撼,缓缓走上前。他注意到,那具骸骨的颅骨眉心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孔,仿佛被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瞬间洞穿。
是……致命的伤痕?
他是谁?为何会死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秘境?他的刀为何而断?那令牌又代表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就在李天然心神激荡,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块令牌,试图获取更多信息时——
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完整墨麟刀,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幽光!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杀意,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从刀身中轰然爆发,瞬间席卷整个石屋!
“嗡——!!!!!”
刀鸣不再是清越,而是充满了警告与愤怒!
李天然只觉一股巨力从刀柄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带着向后踉跄退去!与此同时,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刀气,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自墨麟刀上激射而出,斩向石屋角落那片阴影!
“嗤啦!”
阴影如同布帛般被撕裂!一道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扭曲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嘶鸣,被那黑色刀气瞬间斩成两段,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什么东西?!李天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刚才完全没有察觉到那阴影中潜藏的存在!
墨麟刀……在自动护主?!
是因为那诡异的黑影?还是因为……他想要触碰那具骸骨或令牌?
完整的墨麟刀,似乎不仅赋予了李天然更强的力量,更似乎……唤醒了一丝属于它自身的、古老的意志?
莹勾也瞬间出现在李天然身边,血眸锐利地扫视着石屋的每一个角落,确认再无异状后,才看向李天然手中依旧嗡鸣不止、幽光吞吐不定的墨麟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刀,不喜欢,那个‘影子’。”她轻声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指向石台上的骸骨,“它,也在保护,‘睡着的人’。”
保护?墨麟刀在保护这具不知死去多少岁月的骸骨?
李天然看着手中渐渐平息下来的墨麟刀,又看了看石台上那安详的骸骨和那柄断裂的同源之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片美丽而宁静的地下秘境,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
而手中这柄完整的墨麟,在带来力量的同时,似乎也将他和某些古老而未知的存在,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