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透过单薄的、满是补丁的粗麻布衣衫，往骨头缝里钻。她想裹紧被子，却只摸到一把硌人的稻草，混着霉味和泥土的气息，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牵动了空荡荡的胃袋，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她不是在农科院的实验室里，为了培育抗旱小麦的新品种，连续熬了三十六个小时吗？最后晕过去之前，她记得自己还盯着培养皿里刚发芽的幼苗，心里盘算着明天的光照实验参数。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地方？
沈禾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入目是低矮的茅草屋顶，几根熏得漆黑的木梁摇摇欲坠，墙壁是用黄泥混合着稻草糊的，多处已经开裂，能清楚地看到外面萧瑟的黄土地。身下铺着的“褥子”，是一层薄薄的、硬邦邦的旧棉絮，上面还打着好几个补丁，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这不是她的实验室，更不是她的公寓。
“姐姐，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禾转过头，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和她差不多的破衣服，小脸蜡黄，颧骨高高凸起，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男孩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装着半碗浑浊的、看不出原色的稀粥，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她。
“水……”沈禾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男孩连忙放下碗，跑到屋角一个破旧的陶罐旁，用一个更小的木勺舀了半勺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嘴边。水带着一股土腥味，但此刻对沈禾来说，却像是甘霖。她贪婪地喝了两口，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这里是大靖王朝天启三年，地处西北边陲的云溪县，一个名叫“乱石坡”的村村子。原主也叫沈禾，是沈家的二丫头，今年十四岁。这一年大旱，从开春到现在，滴雨未下，地里的庄稼全都枯死了，村里已经有好几户人家饿死了人。原主的父亲早逝，母亲陈氏常年卧病在床，大哥沈壮被官府强征入伍，至今杳无音讯。家里就剩下她和八岁的弟弟沈根、六岁的妹妹沈丫，还有一对偏心到骨子里的爷奶。
昨天，奶奶张氏把家里仅存的半袋粗粮锁了起来，只给原主一家舀了小半碗米糠。原主看着饿得直哭的弟妹和昏迷不醒的母亲，急得去跟张氏理论，却被张氏推搡在地，头撞到了门槛上，再醒来，芯子就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沈禾。
“姐姐，你别再跟奶奶吵架了，”沈根看着她苍白的脸，小声说，“昨天你晕过去，娘都急得吐血了，现在还躺着呢。”他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堆稻草，那里躺着一个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妇人，正是原主的母亲陈氏。
沈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口一紧。陈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旁边的稻草堆上，还躺着一个更小的女孩，正是沈丫，她蜷缩着身子，小脸冻得发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她的新家庭？一个家徒四壁、亲人濒死的地狱开局。
作为一名研究了十几年农业的博士，沈禾见过实验室里最精密的仪器，也去过最偏远的贫困山村做技术推广，但她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景象。没有粮食，没有药品，没有干净的水，甚至连基本的保暖都做不到。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就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命。
沈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沈禾，是那个能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堆数据熬通宵，能在田埂上顶着烈日观察作物生长的沈禾。她有的是知识，有的是韧性，就算到了古代，就算身陷绝境，她也能想出办法活下去——不仅要自己活，还要带着这一家人活。
“根儿，粥呢？给娘喂一点。”沈禾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虽然胃里依旧绞痛，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
沈根连忙把那半碗稀粥端过来。沈禾接过碗，才发现所谓的“粥”，其实大部分都是水，里面只有几颗米粒和大量的米糠，粗糙得刺嗓子。她用木勺舀起一点点，放到嘴边吹凉，然后小心地喂到陈氏嘴边。
陈氏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力气睁开，只是本能地吞咽了两下。喂了几口后，她就再也咽不下去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沈禾心里一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仅凭这半碗稀粥，根本撑不了多久。她必须尽快找到食物，找到能让母亲和弟妹活下去的办法。
就在她焦急地思考对策时，脑海里突然一阵眩晕，紧接着，一个奇怪的画面出现在她的意识中——那是一个约莫十平米大小的空间，地面是漆黑的土壤，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芬芳，空间的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正缓缓地冒着细小的气泡。
这是……随身空间？
沈禾愣住了。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从来不信这些玄幻的东西，但眼前的景象却真实地存在于她的意识里。她试着集中精神，想着“靠近泉水”，下一秒，她的意识就仿佛置身于那个空间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泉水的清凉。
她试探着用意识“捧”起一捧泉水，下一秒，手中突然一凉，真的多了一捧清澈的水。水没有任何异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甘甜，和刚才喝的土腥味的水截然不同。
沈禾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简直是绝境中的曙光！她不知道这个空间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还有没有其他功能，但仅凭这一汪泉水，或许就能改变现状。
她连忙将泉水递到陈氏嘴边，轻声说：“娘，喝点水，喝了就有力气了。”
陈氏似乎感受到了水的甘甜，艰难地张开嘴，喝了几口。奇迹般的，喝完水后，她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眼皮也慢慢睁开了一条缝，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多了一丝神采。
“禾……禾儿……”陈氏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别……别跟你奶争……咱们……咱们认命吧……”
“娘，我不认命。”沈禾握住陈氏冰凉的手，眼神坚定，“我会让你和根儿、丫儿都好好活着，咱们有好日子过。”
陈氏看着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愣了愣，随即眼泪就流了下来，嘴里喃喃着：“好……好……”
沈禾又给沈根和沈丫各喂了一些泉水。两个孩子喝完水后，精神明显好了一些，沈丫甚至坐了起来，小声喊了一声“姐姐”。
看着弟妹们的变化，沈禾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空间里的泉水显然有特殊的功效，而那片黑土地，看起来也异常肥沃，或许可以用来种植作物。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个空间目前还有很多限制——泉水每天似乎只能取出一小碗，而黑土地也需要外界的种子才能种植。
即便如此，这已经是天大的希望了。
“根儿，你在家看着娘和妹妹，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点野菜。”沈禾把剩下的泉水小心地装在一个小陶罐里，然后撑着身体站起来。虽然还是很虚弱，但空间的出现给了她无穷的动力。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沈根连忙站起来，虽然他也很饿，但他不想让姐姐一个人出去冒险。
沈禾想了想，点了点头。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而且她也不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她拉着沈根的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粗鲁的叫骂声。
“沈老二家的！开门！把官府发的救济粮交出来！”是张氏的声音，尖利又刻薄，“别以为躲在屋里就没事了，那救济粮是沈家的，轮不到你们这些赔钱货独占！”
沈禾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救济粮？她在原主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看到过什么救济粮。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张氏把救济粮私吞了，现在又想来打她们的主意。
她握紧了沈根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害怕，有姐姐在。”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张氏叉着腰站在那里，旁边还站着沈禾的爷爷沈老头，以及她的叔叔沈老二和婶婶李氏。一家四口个个都比沈禾姐弟俩要壮实一些，显然是这些日子没少占便宜。
“哟，这不是我们沈家的大功臣吗？终于舍得开门了？”张氏阴阳怪气地看着沈禾，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听说你昨天为了口吃的，还敢跟我动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沈禾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在快速地观察着眼前的几个人，评估着局势。沈老头沉默寡言，但眼神阴鸷；沈老二是个典型的妻管严，凡事都听李氏的；李氏则和张氏一样刻薄，正用贪婪的眼神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奶，你说的救济粮，我们连影子都没见着。”沈禾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异常平静，“官府要是发了粮，也是先给里正，再由里正分到各家各户。我们家一没接旨，二没见粮，你要是真有证据，不如去里正那里说清楚？”
她故意提到“里正”，就是为了震慑对方。在古代的乡村，里正是地方上的权威，张氏虽然刻薄，但也不敢真的和里正作对。
果然，张氏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硬气起来：“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亲眼看到里正把粮送到咱们村了，肯定是被你娘藏起来了！快交出来，不然我就拆了你们这破屋！”
说着，她就往前冲了一步，想要闯进屋里搜查。沈禾连忙拦住她，双方拉扯之间，张氏突然尖叫一声，往后一倒，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杀人啦！救命啊！沈老二家的丫头要杀人啦！”张氏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这苦命的老婆子啊，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现在却要被孙女儿欺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沈禾皱起眉头。她根本没碰到张氏，显然是对方故意碰瓷。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让沈禾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沈老头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沈禾，别闹了。把粮交出来，这事就算了。不然，别怪我们不认你这个孙女。”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沈禾知道，今天这事要是不解决，以后她们一家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她看着地上撒泼的张氏，看着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又想到屋里奄奄一息的母亲和饥饿的弟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着周围喊道：“各位乡亲父老，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娘卧病在床，我弟妹饿得快要死了，我们家连一口像样的粥都喝不上。我奶说官府发了救济粮，可我们家连一粒米都没见到。要是真有救济粮，那也是朝廷给百姓的活命粮，不是给她沈家独占的！今天这事，必须请里正来评评理！”
她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传遍了整个村子。周围的邻居们听到这话，议论声更大了。很多人家和沈家一样，也在挨饿，听到“救济粮”三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
张氏没想到沈禾敢这么大声嚷嚷，一时愣住了，连哭都忘了。沈老头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狠狠地瞪了沈禾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吵什么吵？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里正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的老人，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张氏看到里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沈禾则心中一喜，知道转机来了。她连忙走上前，对着里正行了一礼：“里正爷爷，您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向您禀报。”
里正看了看沈禾，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张氏，眉头皱了起来：“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沈禾刚要开口，张氏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抢先说道：“里正，您可来了！这丫头不知好歹，官府发的救济粮，她娘藏起来不给我们，我来要粮，她还动手打我！”
“我没有！”沈禾立刻反驳，“里正爷爷，我以我娘的性命起誓，我们家从未收到过任何救济粮！我奶这是血口喷人，想要霸占我们家仅存的一点东西！”
里正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是在判断谁在说谎。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沈家老头，张氏说的救济粮，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府确实发了一批救济粮到村里，但都是按户分的，沈家一共两户，你们家一份，老二家一份，昨天就已经送过去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老头和张氏身上。沈老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氏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沈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来真的有救济粮，而且昨天就送来了，却被她的爷奶私吞了！他们不仅霸占了本该属于她们家的救命粮，现在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想要把她们逼上绝路！
“里正爷爷，”沈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既然救济粮是按户分的，那我们家的那份，现在在哪里？请您为我们做主！”
里正看着沈禾苍白却倔强的脸，又看了看旁边手足无措的沈老头和张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沈家这老两口偏心小儿子，也知道老二家的日子过得艰难，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能狠心到私吞救命粮的地步。
“沈家老头，给我一个解释。”里正的声音带着威严，“老二家的那份救济粮，你到底放哪儿了？”
沈老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氏拉了一把。张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里正，那粮……那粮我们已经吃了！你也知道，我们家老三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也缺粮，我就想着先让孩子们垫垫肚子……”
“你胡说！”沈根突然开口，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昨天我去你家借粮，看到你家锅里煮的是白米饭！你明明有粮，却不给我娘和姐姐吃！”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周围的邻居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指责沈老头和张氏的不是。
里正的脸色彻底黑了，他指着沈老头和张氏，厉声说道：“你们两个，简直是丧尽天良！老二家的情况有多难，全村人都知道，你们竟然还私吞他们的救命粮！今天，你们必须把粮还回来，不然，就别怪我把这事报到县衙去！”
县衙两个字，彻底击垮了张氏的心理防线。她知道，要是真的闹到县衙去，她们一家不仅要把粮还回来，还可能要受罚。她连忙爬到里正面前，哭着求饶：“里正，我错了，我这就把粮还回来，我这就去拿！”
说着，她爬起来就往家里跑。沈老头也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沈禾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她的爷奶根本不会真心悔改，这次的事情之后，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而且，就算拿回了救济粮，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想要真正活下去，还需要更长远的打算。
就在这时，张氏拿着一个小布袋跑了回来，扔到沈禾面前，恶狠狠地说：“给你！这是你们家的粮！以后别再想从我这里拿到一点东西！”
沈禾弯腰捡起布袋，入手很轻，显然里面的粮不多。但她还是对着里正行了一礼：“多谢里正爷爷为我们做主。”
里正摆了摆手，看着沈禾说道：“孩子，你娘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两个小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说完，他又狠狠瞪了沈老头和张氏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周围的邻居们也渐渐散去了，临走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沈禾一家。
沈禾拿着那袋粮食，拉着沈根走进屋里，关上了木门。屋里，陈氏已经醒了过来，正担忧地看着她们。沈丫也睁着大眼睛，看着沈禾手里的布袋。
“娘，我们有粮了。”沈禾把布袋递给陈氏，勉强笑了笑。
陈氏打开布袋，看到里面只有小半袋糙米，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沈禾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娘，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让我们家的日子好起来的。”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很清楚，眼前的困难只是冰山一角。那袋糙米根本撑不了几天，她的爷奶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外面还有持续的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想要活下去，她必须尽快利用空间，种出能填饱肚子的作物。
她再次集中精神，进入那个空间。看着那片肥沃的黑土地和清澈的泉水，她的眼神越来越坚定。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这一家人唯一的希望。
就在她准备研究怎么在空间里种植作物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张氏尖利的咒骂：“沈禾！你这个小贱人！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禾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张氏的报复，已经开始了。而她手里的这袋糙米，和那个刚刚发现的空间，能支撑她们度过接下来的危机吗？她看着窗外萧瑟的黄土地，心里充满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