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林深处,瘴气似乎更加浓郁了。那“沙沙”声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的落叶层下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幽绿的冷光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缓缓收缩着包围圈。
暗卫们围成的防御圈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每个人都将气息调整到最佳状态,握紧手中兵刃,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可疑的阴影。昏迷的同伴被安置在圈内中央,由一名暗卫专门看护。
林肃站在圈内,手握“乌啼”剑柄,剑虽未出鞘,但那特殊的材质似乎对周围的阴邪之气有所感应,传来阵阵微弱的、清越的嗡鸣。他能感觉到,来者绝非善类,而且数量不少。
“甲三,能分辨是什么东西吗?”林肃低声问。
甲三凝神倾听,鼻翼微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的特殊气味:“声音细碎密集,移动速度很快,不像大型野兽。有淡淡的腐臭味……可能是南疆特有的‘腐骨蝇’,或者类似的东西。它们通常群体活动,口器锋利带毒,能钻入皮肉啃食骨髓,非常难缠。那些绿光,可能是它们眼睛的反光,或者……是操控它们的东西。”
腐骨蝇!听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有弱点吗?”
“怕火,怕强烈的气味刺激,也怕至阳至刚的内力冲击。但数量太多的话……”甲三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准备火把和驱虫药粉!”林肃立刻下令。暗卫们行动迅速,从行囊中取出特制的、燃烧持久的油布火把和装有刺鼻药粉的小袋。这些都是出发前针对南疆环境特意准备的。
就在他们刚刚点燃两支火把,将药粉撒在周围时,第一波攻击到了!
只见数十点幽绿光芒猛地从落叶中窜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振翅声,那是一种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黝黑、口器尖锐如针的飞虫!它们速度极快,如同黑色的箭矢,朝着防御圈猛扑过来!
“点火!挥散药粉!”甲三大喝。
暗卫们挥舞起燃烧的火把,炽热的火焰在昏暗的林间划出一道道弧光,同时将刺鼻的药粉撒向空中。冲在最前面的腐骨蝇被火焰扫中,发出“噼啪”的爆响和焦臭味,或被药粉刺激,晕头转向地乱飞。
但腐骨蝇的数量远超想象!第一批被击退,更多的从落叶下、树根缝隙中涌出,如同黑色的烟雾,嗡嗡声震耳欲聋,悍不畏死地冲击着火焰和药粉的防线。它们似乎受到某种驱使,完全不顾伤亡。
“这样下去不行!火把和药粉撑不了多久!”一名暗卫喊道,他的手臂已经被一只漏网的腐骨蝇叮了一口,瞬间鼓起一个乌黑发亮的大包,剧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
林肃眼神一厉,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守。他猛地拔出“乌啼”!短剑出鞘的刹那,清越的剑鸣骤然放大,一股无形的、中正清冽的气息以剑身为中心扩散开来!
说来也怪,那些疯狂扑击的腐骨蝇在感受到这股气息后,攻势竟然为之一滞,发出畏惧的嘶鸣,徘徊不敢过于靠近,仿佛遇到了天敌。连周围的瘴气似乎都淡薄了些许。
“这剑……”甲三眼中闪过惊异。他知道靖王赐下的剑非凡品,却没想到对南疆邪物有如此明显的克制之效。
林肃自己也有些意外,但此刻无暇多想。“乌啼”在手,他心中一定,对甲三道:“我开路,你们护着伤员跟上,我们冲出去!目标,那三棵焦痕树!”
“是!”
林肃率先踏步向前,“乌啼”在他手中化作一道乌光,剑风所过之处,腐骨蝇纷纷退避,不敢撄其锋。他并非盲目挥砍,而是将体内那并不算深厚、却异常精纯的内力灌注剑身,使得“乌啼”的克制效果更加明显。
甲三和其他暗卫紧随其后,一边挥舞火把驱散两侧和后方的蝇群,一边快速移动。有了“乌啼”开路,压力大减,队伍前进速度明显加快。
然而,没等他们冲出多远,林中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这哨音非金非木,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直刺耳膜,让人气血翻腾,头脑发晕。
而那些腐骨蝇听到哨音,仿佛被打了强心剂,再次变得狂暴起来,甚至不再那么畏惧“乌啼”的气息,开始更加疯狂地冲击,数量似乎也更多了!
“有控虫人在附近!”甲三脸色一变,“在那边!”他目光如电,猛地投向左侧一片尤其浓密的瘴气之后。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那片瘴气中掠出,速度极快,手中似乎拿着一根短笛状的器物,放在嘴边。黑影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脸上戴着恶鬼面具,看不清面容,但身上散发出的阴冷邪恶气息,与这片迷魂林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
“圣使的人!”林肃心中一凛。这装扮,与岩卡描述的黑水部勾结的“圣使”及其随从一模一样!他们果然在这附近活动,甚至可能早就在此布防!
那黑袍人显然也看到了林肃手中的“乌啼”,面具后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惊讶和贪婪。他吹奏短笛的节奏陡然一变,变得更加急促诡异。
随着笛声变化,腐骨蝇的攻击方式也变了。它们不再盲目扑击,而是开始有组织地分成数股,一股继续正面骚扰,另外几股则试图绕到两侧和后方,攻击防御相对薄弱的环节,甚至有几只特别硕大的,冒着被火焰灼伤的风险,悍然冲向被背着的昏迷暗卫!
“保护伤员!”甲三怒吼,挥刀斩落两只偷袭的腐骨蝇,但另一名暗卫肩头又被叮中,闷哼一声,动作顿时迟缓。
林肃见状,知道必须解决那个控虫的黑袍人,否则蚁多咬死象,他们迟早被耗死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将大部分内力灌注于双腿,身形猛地加速,如同离弦之箭,竟是脱离了防御圈,直扑那黑袍人而去!
“将军!”甲三大惊,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黑袍人见林肃独自冲来,眼中闪过一抹讥诮,笛声不停,空着的左手却猛地一挥,袖中骤然射出数道乌光,细看竟是几条通体漆黑、头呈三角的毒蛇!蛇口大张,毒牙森然,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噬向林肃周身要害!
这一手暗器功夫狠辣刁钻,显示这黑袍人绝非仅仅依靠控虫的巫师,本身武艺也相当不俗。
林肃临危不乱,“乌啼”在他手中挽出一朵剑花,剑光点点,精准地迎向那几条毒蛇。“嗤嗤”几声轻响,毒蛇被剑锋扫中,竟如同遇到克星般瞬间僵直,掉落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伤口处冒出缕缕黑烟。
“乌啼”对阴邪之物的克制,再次显现!
黑袍人眼中惊色更浓,笛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紊乱。而林肃已趁此机会,欺近他身前数尺!剑光如练,直刺其咽喉!
黑袍人急忙闪身后撤,同时将短笛横在身前格挡。
“叮!”
短笛不知是何材质,与“乌啼”相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没有被立刻斩断,但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黑袍人被震得手臂发麻,连退数步。
林肃得势不饶人,剑招连绵而出,他剑法本就走轻灵迅捷一路,此刻全力施为,又仗着“乌啼”对邪功的压制,竟将黑袍人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周围的腐骨蝇因为控虫者受制,攻势也明显缓了下来。
甲三等人压力骤减,趁机加快步伐,向着焦痕树方向突击。
黑袍人似乎没料到林肃如此难缠,眼中凶光闪烁。他忽然发出一声尖啸,不再吹奏短笛,而是将其收起,双手在胸前快速结了几个诡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瘴气如同受到召唤,疯狂地向他汇聚,其身形在翻腾的灰白色雾气中变得模糊不清,气息却陡然变得阴寒刺骨!
“小心!是邪术!”甲三在远处高声提醒。
林肃也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不敢怠慢,将剩余内力尽数提起,“乌啼”剑身嗡鸣声大作,清光大盛,主动一剑刺向那翻滚的瘴气中心!
“噗!”
剑尖似乎刺中了什么,又仿佛刺入了一团粘稠的淤泥。瘴气中传来黑袍人一声闷哼,随即雾气猛地炸开!强大的冲击力将林肃震得后退两三步,气血翻涌。
待雾气稍散,只见黑袍人已退到更远处,胸口黑袍被划破一道口子,隐隐有黑血渗出。他恶狠狠地瞪了林肃一眼,又看了看正在快速远去的甲三等人,知道今日难以留下这些硬茬子了。
“坏我好事……你们……逃不出南疆……”他用一种沙哑扭曲、如同两块铁片摩擦般的声音,丢下这句充满怨毒的话,身形一晃,竟如同融入了瘴气般,迅速变得透明,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迷魂林深处,连同那诡异的笛声和大部分腐骨蝇也一起退去,只留下满地虫尸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林肃没有追击。对方手段诡秘,这迷魂林又是对方主场,穷追不舍恐有陷阱。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收起“乌啼”,迅速转身与甲三等人汇合。
“将军,您没事吧?”甲三迎上来,看到林肃脸色有些发白,担心地问道。
“无碍,内力消耗有些大。”林肃摇摇头,看向伤员。中毒的暗卫在“清心辟毒丹”的作用下已经苏醒,虽然虚弱,但性命无虞。另一名被腐骨蝇叮咬的暗卫,伤口经过紧急处理,敷上了暗卫特制的解毒膏,情况也稳定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那黑袍人可能会召集更多人手。我们尽快穿过迷魂林。”林肃下令。
一行人不再耽搁,借着岩卡指点的路径和暗卫的标记,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看到了那三棵呈“品”字形、树干上有明显闪电状焦痕的古树。左转之后,又前行了约一炷香时间,眼前的树林逐渐稀疏,一股明显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硫磺的味道更加浓烈。
他们终于走出了迷魂林!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布满暗红色岩石的坡地,地面温度明显升高,踩上去有些发烫。极目远眺,前方更远处,有蒸腾扭曲的热浪直冲天空,将那片区域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隐约可见赤红的山岩和缭绕的白色气柱(蒸汽)。那里,就是炎谷的外围了。
众人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还没真正进入炎谷,就已经遭遇如此险阻,损失了战斗力(两名伤员),还暴露了行踪,引起了“圣使”方面的高度警惕。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找地方隐蔽休整,处理伤势,补充体力。派出哨探,侦查前方炎谷外围,尤其是岩卡提到的‘火蜥蜴坡’和‘鹰嘴岩’方向,注意有无黑水部或黑袍人的踪迹。”林肃迅速做出安排,“另外,注意观察有无苍梧部的人留下的标记或信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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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林肃等人于迷魂林中苦战的同时,千里之外的平州城,靖王府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
萧谨言面前的书案上,除了平州的军报和地图,又多了一份刚刚以最快速度从北境送来的密报,以及一封来自京城、通过极其隐秘渠道传递、封口处有特殊暗记的信函。
他先打开了北境的密报。是他派去秘密搜寻“星陨之铁”线索的心腹大将送来的。信中提到,他们已经秘密探查了北境三处最有可能的古战场遗迹,在其中一处(位于燕山山脉深处的“葬兵谷”)发现了近期有人活动的新鲜痕迹,并且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缝中,发现了少量疑似“天外陨铁”的、带有奇异纹路的金属碎屑,周围有暴力开采和争斗的痕迹,似乎有人捷足先登,又发生了冲突。他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并留意任何可疑人物。
“果然……已经有人动手了。”萧谨言放下北境密报,眼神冰冷。星陨之铁的消息刚放出去不久,北境就有反应,这速度,这效率,绝不是寻常势力能做到。而且“捷足先登”和“争斗痕迹”,说明盯上这东西的,可能不止一方。
他揉了揉眉心,拿起了那封来自京城的信函。火漆完整,暗记无误。他拆开封口,抽出信笺。信的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让他瞳孔收缩,气息为之一窒!
信是他在宫中埋藏最深、几乎从不启用的一位老宦官冒死送出的。信中说:太子萧恒以“为陛下炼制延年灵丹”为由,在皇帝寝宫旁的偏殿设立了丹房,实际上暗中将皇帝每日的汤药和膳食控制了起来,甚至限制了部分御医和近侍的出入。几位忠于皇帝的老臣求见,也被以太医需要静养为由挡回。宫中隐约有流言,说陛下并非旧疾复发,而是……中了某种缓慢的奇毒。而太子近期举止越发怪异,时常独自在丹房或冰窖附近待到深夜,身边只跟着那几个来历不明的“奇人异士”。老宦官在信中最后用颤抖的笔迹写道:“陛下恐已受制,东宫欲行不轨,冰窖重地,恐生大变。殿下速决!”
“萧恒!你好大的胆子!”萧谨言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厚重的紫檀木桌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眼中怒火熊熊,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更多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寒。
父皇可能被下毒控制!太子企图不明,但显然与“玄阴真水”脱不了干系!皇宫,竟然已经危机四伏到如此地步!
他必须立刻回京!否则,一旦父皇有失,太子监国名正言顺,再勾结“荆棘之眼”和南疆邪术,后果不堪设想!玄阴真水若落入他们手中,“圣蛊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可是……平州怎么办?诱敌之计刚刚展开,北狄威胁未除,萧逸蛰伏暗中,南疆那边林肃生死未卜……他若此时离开,平州防线一旦有失,北境门户洞开,同样会酿成大祸!
一边是君父安危、社稷根本所在的京城;一边是北境咽喉、战局关键的平州。两边都十万火急,两边都离不开他!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狠狠压在萧谨言肩头。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焦躁。越是危急,越需冷静。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他迅速提笔,写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给北境心腹大将:暂停大规模搜寻“星陨之铁”,改为秘密监控那几个古战场遗迹,尤其是“葬兵谷”,重点追踪可疑人物的去向。同时,抽调一支绝对忠诚、精锐中的精锐,化整为零,以最快速度秘密南下,在京城外围指定地点待命。他给了三个不同的接头地点和时间。
第二道,给平州的萧璟和陈老将军:命他二人全权负责平州防务与诱敌之计,授予临机决断之权。要求他们务必稳住防线,与暗卫密切配合,揪出内奸,挫败北狄可能的破坏行动。若遇萧逸或北狄主力来犯,可依城固守,等待北境或朝廷援军,绝不可浪战。他将自己的王旗和半数亲卫留于平州,以安定军心。
第三道,给他在朝中另一位隐藏极深、手握部分京城防务权力的将领(并非太子一党):密令其暗中控制京城几处关键城门和交通要道,提高警戒,留意东宫异常调动,但不可打草惊蛇。同时,想办法将皇帝可能受制的消息,以隐秘方式传递给几位绝对忠于皇室、且手中握有实权的老王爷和勋贵,让他们有所准备。
写完命令,用不同的密码和火漆封好,唤来三名绝对可靠、武功高强的亲信,令他们即刻出发,不惜一切代价,将命令送达。
做完这些,萧谨言走到窗前,望向南方的夜空。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平州重要,但京城才是根本。父皇若有不测,太子掌权并与邪佞勾结,即便守住平州,大靖也危矣。他必须回京,拨乱反正,确保皇室不乱,国本不摇。
而平州……他只能相信萧璟、陈老将军,还有……林肃留下的计划与暗卫。
想到林肃,他心中一紧。南疆凶险,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是否找到了炎谷?是否安全?
“林肃……”萧谨言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期望都寄托于此,“平州……暂时交给你留下的布局了。而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转身,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代表靖王身份的信物和印信留下,只带上了最贴身的两名影卫和那封老宦官的密信。
是夜,靖王萧谨言悄然离开平州,只带数骑,星夜兼程,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一场关乎皇权、阴谋与生死存亡的更大风暴,即将在京城拉开序幕。而平州与南疆的战局,也因他的离开,进入了更加微妙和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