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那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笙歌不绝。林肃穿着六皇子送的那件月白锦袍,手持母亲画像,随着引路太监往慈宁宫走去。
他心神不宁,昨夜靖王那句“不会害你”仍在耳畔回响。行至御花园时,忽见六皇子萧璟等在梅树下,神色异常。
“肃弟留步。”萧璟拦住去路,压低声音,“今日宴上,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承认。”
林肃蹙眉:“殿下何意?”
萧璟目光复杂:“有人要在宴上发难,针对你和皇叔。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
林肃心头一凛:“我与皇叔并无...”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萧璟打断他,忽然塞过一个纸团,“看完销毁。”
说罢匆匆离去。
林肃寻了个僻静处展开纸团,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小心苏。”
苏?苏婉宁?
他带着满腹疑虑来到慈宁宫。太后见到画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仔细端详良久,方叹道:“云丫头若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这话意味深长,林肃不敢接话。
年宴设在太极殿。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百官齐聚,皇子公主们依次入座。林肃的位置被安排在六皇子下首,对面正是靖王。
宴至中途,歌舞正酣,忽然有位老臣起身奏道:“陛下,臣有一事,关乎皇室血脉,不得不奏。”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皇上放下酒杯:“爱卿请讲。”
老臣目光扫过林肃,沉声道:“臣近日得知,靖国公之子林肃,恐非林家血脉!”
满殿哗然。
林肃手中酒杯险些跌落,他强自镇定,感受到对面靖王投来的目光。
“爱卿何出此言?”皇上语气平静。
老臣取出一封信:“此乃已故靖国公夫人贴身侍女证词,言说夫人当年在江南时,曾与一贵人过从甚密,归京后七月产子。而那时,靖国公已在边关半年有余!”
林肃浑身冰冷,终于明白六皇子的警告所指。
“荒谬!”靖王忽然起身,“单凭一侍女证词,就敢污蔑皇室宗亲?”
“王爷息怒。”另一大臣接口,“此事关乎血脉,不可不查。臣听闻,林公子腰间有一胎记,形似梅花,而王爷腰间...”
“住口!”皇上厉声喝止,“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林肃下意识按住腰间。那个胎记,除了贴身侍从,只有...只有那日他染风寒时,前来探病的靖王见过。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却见靖王避开了他的目光。
“陛下,”一直沉默的苏婉宁忽然起身,“臣女有一物可证林公子清白。”
她取出一本旧册:“此乃靖国公府医案,清楚记载林公子是足月生产。且当年靖国公曾秘密回京,府中老仆皆可作证。”
皇上接过医案细看,面色稍缓。
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将息时,六皇子萧璟忽然笑道:“苏小姐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你为何如此维护肃弟?莫非...”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莫非你与他早有婚约?”
这话一出,连皇上都变了脸色。苏婉宁脸颊绯红,欲言又止。
林肃霍然起身:“六殿下慎言!苏小姐清誉,不容玷污!”
“肃弟何必动怒?”萧璟笑容更深,“还是说...你心中另有所属,不能接受苏小姐?”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够了。”
靖王缓缓起身,目光如刀:“六皇子今日,话太多了。”
萧璟毫不退缩:“皇叔何必动怒?侄儿只是关心肃弟终身大事。毕竟...他与皇叔走得那么近,难免惹人闲话。”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叔侄对峙。
靖王一步步走向六皇子,每踏出一步,气压就低沉一分:“你可知,污蔑皇亲,该当何罪?”
“侄儿不敢污蔑。”萧璟取出一个香囊,“这是从肃弟房中搜出的,皇叔可认得?”
那正是靖王赠给林肃的玉佩所配的香囊!
林肃脸色煞白,他终于明白,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靖王看着那个香囊,忽然笑了:“自然认得。这是本王赠予林肃的,有何不妥?”
满殿再次哗然。靖王竟当众承认了!
“皇叔赠贴身玉佩给一个外臣之子,”萧璟得意一笑,“恐怕不合礼制吧?”
“有何不合?”靖王语气平静,“本王欣赏林肃才华,赠玉勉励,莫非还要经过六皇子准许?”
“只怕不是欣赏才华那么简单。”萧璟步步紧逼,“有人看见,皇叔与林肃在书房...行为逾矩。”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林肃头晕目眩。他看向靖王,却见对方依然镇定。
“谁看见的?”靖王目光扫过全场,“站出来与本王对质。”
无人敢应。
皇上终于开口:“谨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靖王躬身:“臣与林肃,清清白白。六皇子今日所言,纯属污蔑。”
“是吗?”萧璟忽然拍手,“带人证!”
一个侍卫被押上来,正是那日林肃在靖王府外遇见的那位。
“说,你看见了什么?”萧璟厉声道。
侍卫颤抖着说:“那日...那日靖王殿下在书房,与林公子...举止亲密...”
“如何亲密?”萧璟追问。
“殿下他...他抱着林公子...”
林肃眼前一黑,险些晕倒。那日他因母亲之事情绪激动,确实...确实曾被皇叔扶住过。
“陛下明鉴!”靖王跪地,“那日林肃情绪不稳,臣只是扶了他一把!”
“扶一把需要抱在怀中?”萧璟冷笑,“皇叔,你敢发誓,你对林肃从无逾越之心吗?”
这话问得诛心。靖王沉默片刻,忽然抬头:“臣,问心无愧。”
就在这时,林肃缓缓起身。他面色苍白如纸,却异常平静:“陛下,臣有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六殿下所言,半真半假。”林肃声音清晰,“靖王殿下确实赠玉与臣,也确实...抱过臣。”
满殿哗然中,他继续道:“但那日,臣因得知母亲往事,情绪激动险些晕倒,殿下只是出手相扶。若因此认定殿下有罪,臣愿一同领罚。”
他走到大殿中央,跪在靖王身侧:“臣与靖王殿下,清清白白。若陛下不信,臣愿以死明志!”
说罢,他突然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向脖颈抹去。
“不要!”靖王猛地扑过去握住剑刃,鲜血瞬间染红双手。
混乱中,林肃看见皇叔眼中的惊恐与痛苦,那么真实,那么深刻。
皇上震怒:“都给朕住手!”
侍卫上前分开二人。靖王手上的血滴落在林肃月白的衣袍上,如同雪地红梅。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皇上语气冰冷,“林肃血脉之事,已有医案为证,不得再议。靖王与林肃之事,朕自有决断。宴会继续!”
这场闹剧看似收场,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林肃被送回寝殿软禁。夜深人静时,窗扉轻响,一个身影闪入。
是靖王。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面色疲惫。
“为何要那么做?”他问,声音沙哑。
林肃看着他:“皇叔为何要夺剑?”
二人对视良久,靖王忽然将他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比大殿上那个更加用力,更加真实。
“你若死了,本王怎么办?”靖王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颤抖。
林肃愣住,这是皇叔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
“那日臣问皇叔可曾负过母亲,”林肃轻声道,“皇叔还没有回答。”
靖王松开他,眼中情绪翻涌:“你母亲...曾是本王的未婚妻。”
林肃如遭雷击。
“当年先帝赐婚,但后来因政局变动,不得不解除婚约。”靖王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痛楚,“她嫁给你父亲后,我们再无往来。直到江南重逢...那时她已经怀了你。”
“所以您对我...”
“所以本王对你,始终心怀愧疚。”靖王抚摸他的脸颊,“若当年不是政局变动,你本该是本王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林肃已经懂了。
“今日之事,是有人设局。”靖王正色道,“你我要暂时疏远,等风波过去。”
林肃点头,心中却酸楚难当。原来皇叔对他的特别,都源于对母亲的愧疚。
就在靖王准备离开时,林肃忽然道:“皇叔可曾...可曾对臣有过片刻真心?”
靖王身形一顿,没有回头:“早些休息。”
他跃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林肃独坐灯下,看着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那血色刺目,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窗外忽然传来三声鸟鸣——是六皇子的暗号。他推开窗,看见萧璟站在楼下,手中拎着一个食盒。
“知道你今晚必定难眠,”萧璟仰头笑道,“陪本王喝一杯?”
林肃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深宫中的每一个人,都戴着太多面具。
而他的心,已经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