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平州城上空弥漫的无形阴霾。林肃行走在前往靖王临时府邸的街道上,脚步沉稳,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暗涌。那些来自沿途士兵、甚至是早起百姓的审视、疑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探着他刚刚在此地建立起的威弱威信。
流言的毒蛇,已然出洞,啮噬着人心最脆弱的部分。
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慌乱或辩解,都可能被曲解为心虚。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如同磐石,任由污水泼溅,我自岿然不动。然而,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仍在蔓延。并非因为自身的名誉受损,而是担忧这精心策划的离间计,是否会影响到萧谨言的判断,是否会破坏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平州局面,是否会……辜负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宿主,别担心!靖王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相信那些鬼话的!】 小八在他脑中努力打气,虽然它的电子音听起来也有些底气不足。
007则更为理性:“根据现有数据分析,目标人物‘萧谨言’对您的信任基础牢固,源于多次共同经历危难与能力认可。但人类情感与决策易受环境与舆论影响。建议您以客观证据和逻辑陈述为主,避免情绪化表达。”
林肃默默颔首。他明白,他与萧谨言之间那尚未言明、却彼此心照的情感纽带,在此刻,正面临着最现实而残酷的考验。这考验无关风月,只关生死存亡与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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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临时府邸的书房外,守卫明显比平日森严了许多。看到林肃到来,守卫首领——一位跟随萧谨言多年的亲卫队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依旧恭敬地行礼:“林将军,王爷正在与几位将军议事,请您稍候。”
林肃平静地点点头,立于廊下。他能隐约听到书房内传来的争论声,似乎正是关于城内流言与昨夜投毒之事。萧璟那略带急躁的嗓音尤为突出:
“……三哥,并非我不信林肃,只是如今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若不能尽快平息,恐生兵变!是否暂且……让他避避风头?”
另一道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林肃辨认出是那位在军中资历颇老、性格耿直的陈老将军:“六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林将军虽能力出众,但终究……来历难以深究。此番投毒,又恰逢他接手暗卫之时,难免惹人猜疑。王爷,大局为重啊!”
林肃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他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屋内讨论的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萧谨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面色沉静,目光先是扫过廊下的林肃,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随即转向屋内,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避嫌?若因几句无根流言便疑心舍命相救、屡立奇功的功臣,岂非令忠臣寒心,正合了那幕后黑手之意?”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林肃将军之忠心与能力,本王可作保。此事不必再议。”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谨言这才将目光完全落在林肃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林将军,进来吧。”
林肃迈步而入,对屋内神色各异的萧璟、陈老将军等人微微颔首致意,目光最终落在萧谨言身上。两人视线交汇,刹那间,林肃仿佛看到那深邃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安抚与绝对的信任。那颗因流言而微起波澜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王爷,诸位将军。”林肃抱拳,开门见山,“关于城中流言,臣已知晓。此乃有人刻意散布,意在离间,阻挠清查内奸。臣此来,正是为禀报昨夜调查进展。”
萧谨言示意他继续。
林肃便将暗卫连夜排查,锁定王副队与外来户李四,以及发现疑似证据、并初步判断背后可能牵连更广势力(他隐去了赵汝贤的名字,暂未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条理清晰地道来。他语气平稳,只陈述事实,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却比任何激昂的辩解都更有力量。
萧璟闻言,眉头紧锁:“王副队?他可是平州老人了!还有那个李四……若真如此,必须严查!”
陈老将军脸色也缓和了些,但仍带着疑虑:“林将军所言虽有道理,但口说无凭。若能拿出确凿证据,自然可平息流言。”
“证据正在审讯之中。”林肃看向萧谨言,“臣请王爷允准,加大对王副队与李四的审讯力度,并暗中监控所有与二人有过密切接触之人,尤其是……军中及府衙内部人员。”
他这话意有所指,萧谨言立刻明了。他沉吟片刻,决断道:“准。林将军,此事仍由你全权负责,暗卫及所需人手,尽可调动。必要时,可请六皇子与陈老将军从旁协助,稳定军心。”他这是既给了林肃最大的权限,又考虑了平衡军中势力的需要。
“臣,遵命!”林肃郑重应下。
“至于流言,”萧谨言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冷冽,“传本王令:再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无论身份,一律按军法从事,严惩不贷!各部将领需约束部下,不得妄议,违令者同罪!”
这道命令强硬而果断,有效地压制了明面上的流言蜚语。萧璟与陈老将军见状,也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谨言与林肃二人。
“受委屈了。”萧谨言看着林肃,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与……心疼?
林肃摇了摇头:“些许流言,伤不了臣。只是担心误了王爷的大事。”
“你无事,便是大事。”萧谨言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似乎也微微一愣,随即掩饰性地转身走向案几,拿起一份文书,“审讯之事,需尽快。萧逸绝不会只此一手,北狄那边,探子回报也有些异动,我们时间不多。”
他转移了话题,但那句“你无事,便是大事”却如同投入林肃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沉声道:“是,臣明白。定不负王爷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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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萧谨言的明确支持和授权,林肃的行动更加迅捷和果决。他回到了临时指挥点,甲三、乙七、丙十二早已等候。
“将军,王爷那边……”甲三试探着问,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风声。
“王爷已下令,全力支持我们清查内奸,严惩造谣者。”林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集中精力,撬开李四和王副队的嘴。甲三,你亲自负责李四,他接触过南疆之人,是突破口。乙七,继续深挖王副队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与赵汝贤及其党羽的往来。丙十二,协调所有信息,注意军中任何异常调动或言论。”
“是!”
暗卫的效率再次展现。不到一个时辰,甲三那边传来了突破性进展。
李四在暗卫专业的审讯手段下,心理防线首先崩溃。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南疆某个神秘巫师的外围弟子,奉命潜入平州,负责接应和传递消息。此次投毒,毒药是由那个南疆口音的人提供,指令则是通过一个中间人传达给他的。而那个中间人,经过李四的描述和暗卫的画像比对,赫然是赵汝贤府上的一个心腹管家!
几乎同时,乙七那边也从王副队口中套出了关键信息。王副队最终扛不住压力,招认自己是被赵汝贤以重金和家人安危胁迫,利用职务之便在换岗间隙,将李四提供的毒药投入了甜水井。赵汝贤承诺事成之后保他家人平安并给予厚赏,并暗示这是为了“清除靖王身边来路不明的好佞”,甚至隐隐牵扯出萧逸曾对赵汝贤有过某些承诺。
链条,瞬间清晰了!
赵汝贤,这个平州本地势力的代表,因不满权力被架空,恐惧旧事被查,竟与萧逸、南疆势力勾结,一手策划了投毒事件,并散布流言,意图搅乱平州,甚至可能怀有更大的阴谋!
“立刻控制赵汝贤及其所有心腹!查封其府邸!”林肃毫不犹豫地下令,眼中寒光凛冽。这一次,他要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然而,就在暗卫准备行动之际,丙十二急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将军,刚收到监控点的急报!赵汝贤府邸有异动,似乎……似乎想要强行出城!”
“想跑?”林肃冷哼一声,“通知四门守将,没有王爷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甲三,乙七,带齐人手,随我去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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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汝贤的府邸位于平州城东南,算得上是高门大院。当林肃带着大批暗卫和一队萧谨言调派给他的精锐亲兵赶到时,府门紧闭,院内隐约传来呵斥与哭喊声。
“撞门!”林肃下令。
沉重的撞木轰击在包铁的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不过几下,门闩断裂,大门洞开。
院内一片狼藉,赵汝贤正指挥着几十个家丁私兵,试图将几口大箱子装上马车,他的家眷哭哭啼啼地站在一旁。看到林肃带兵闯入,赵汝贤脸色瞬间惨白,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林肃!你休要猖狂!我乃朝廷命官,平州司马!你没有证据,岂敢擅闯朝廷命官府邸!”赵汝贤色厉内荏地喝道,手却悄悄按向了腰间的佩剑。
“证据?”林肃一步步上前,目光如刀,“李四、王副队皆已招供,赵大人,你勾结萧逸,串通南疆,投毒祸乱平州,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他每说一句,赵汝贤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的家丁士兵见势不妙,开始有些骚动。
“胡说八道!都是诬陷!”赵汝贤猛地拔出佩剑,指向林肃,“给我拦住他们!”
他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然而,他麾下的家丁私兵,如何能与林肃带来的暗卫和靖王亲兵相比?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碾压。甲三、乙七如虎入羊群,迅速制服了负隅顽抗者。丙十二则带人直扑那几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金银细软,还有大量往来密信以及……几套北狄军官的服饰和令牌!
林肃一眼扫过,心中剧震。这赵汝贤,不仅仅是勾结萧逸和南疆,竟然还与北狄有直接联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赵汝贤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黝黑的、鸡蛋大小的圆球,狠狠摔向地面!
“小心!是南疆爆蛊!”007在林肃脑中尖声预警!
林肃瞳孔猛缩,几乎是本能地大喝一声:“退开!”同时身形急闪!
“轰!”
一声并不剧烈但却沉闷异常的爆炸声响起,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腥味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大半个院子。黑烟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虫影蠕动,接触到黑烟的家丁和几名靠得最近的士兵,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上迅速泛起可怕的黑斑和水泡!
“屏息!后退!”林肃捂住口鼻,连连后退,同时挥剑格开几只飞射而来的毒虫。
混乱中,只见赵汝贤借着黑烟的掩护,在一个心腹的死命保护下,狼狈地朝着后院方向逃去!
“想走?”林肃眼神一厉,对甲三喝道:“清理此地,救治伤员!”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朝着赵汝贤逃跑的方向疾追而去!绝不能让他跑了!此人关系重大,知晓太多秘密!
赵汝贤显然对自家府邸结构极为熟悉,三拐两绕,竟冲入了一间偏僻的书房,眼看就要启动某个隐秘的机关。
林肃速度更快,一个箭步冲上前,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刺赵汝贤后心!
赵汝贤感受到背后凌厉的剑气,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身旁那个心腹往身后一推!
“噗嗤!”长剑贯穿了那心腹的胸膛。
借着这短暂的阻挡,赵汝贤终于按动了书架上的一个机关,“咔哒”一声,墙壁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林肃拔剑,不顾那心腹瘫软倒地的尸体,紧跟着冲入洞口。里面是一条狭窄幽暗的密道,散发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赵汝贤肥胖的身影正在前方踉跄奔跑。
密道并不长,尽头隐约透出光亮。林肃加快脚步,在赵汝贤即将冲出密道口的瞬间,猛地掷出手中的长剑!
“啊!”赵汝贤一声惨叫,长剑贯穿了他的大腿,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密道出口处的墙壁上。
林肃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因为剧痛而面容扭曲的赵汝贤的衣领,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说!萧逸在哪里?北狄有何计划?你们还有何阴谋?”
赵汝贤疼得冷汗直流,却兀自嘴硬:“你…你休想知道…哈哈…你们…你们都完了…”
林肃眼神一寒,正欲再用手段,忽然,密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他心中一凛,拖着赵汝贤冲出密道口。
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然而,此刻巷口却被一群穿着打扮与平州军截然不同、彪悍凶戾的骑兵堵住了!他们人数不多,约二三十骑,但个个眼神锐利,杀气腾腾,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冷冷地注视着林肃和他手中如同死狗般的赵汝贤。
是北狄的精锐斥候!他们竟然已经潜入到了平州城内!
刀疤首领目光扫过赵汝贤,又落在林肃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看来,赵大人失手了。既然如此……留你无用!”
他话音未落,猛地张弓搭箭,箭矢并非射向林肃,而是直指被林肃制住的赵汝贤的咽喉!
这一箭,又快又狠,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林肃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赵汝贤往旁边一拽!
“噗!”
箭矢擦着赵汝贤的脖子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后面的墙壁,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赵汝贤吓得屎尿齐流,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半句硬话。
而那北狄刀疤首领见一箭未中,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浓的杀机。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北狄骑兵缓缓抽出弯刀,呈扇形围了上来,显然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林肃深吸一口气,将重伤的赵汝贤挡在身后,缓缓抽出了腰间备用的短刃。他独自一人,面对二十多名北狄精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险境。
晨光彻底照亮了小巷,却映出一片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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