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血月前第二日,寅时。
鬼哭洞瀑布后的缝隙深处,地下热泉轰鸣。
林肃与甲三静静地立在天然石窟中,仰头望着上方。透过岩层缝隙和蒸腾的水汽,能隐约看到数条粗大锁链的阴影,以及从缝隙中透下的、极淡却异常扭曲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脉动,每一次脉动,都让石窟中的空气产生细微的颤栗,连岩壁上凝结的水珠都随之抖动。
“就是这里了。”林肃压低声音,几乎被轰鸣的水声完全掩盖,“距离上方悬浮平台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丈。岩层最薄处,可能只有三五丈。”
甲三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岩壁结构:“将军,此地上方应是悬浮平台的底部基座或锁链固定处。血月之夜,邪阵发动时,这里的能量波动必然最强。我们在此处设下辅助阵点,确实能最大程度引导古阵力量精准打击。”
他顿了顿,指向石窟一侧相对干燥、有数根天然石柱支撑的角落:“那里位置隐蔽,且岩体坚固,适合布置。只是……若从此处直接向上引导能量,恐怕会引发剧烈震动甚至岩层崩塌,我们自己也会被波及。”
林肃点头:“所以不能蛮干。昨夜我反复推演祭坛传来的信息,‘地火净化阵’的力量本质是‘净化’与‘调和’,并非纯粹毁灭。我们需要做的,是将净化之力如同水流般‘注入’邪阵的能量循环中,从内部瓦解其结构,而非从外部强行轰击。”
他从怀中取出离火之精。在这靠近邪阵核心的区域,晶体表面的金红色光晕明显活跃了许多,仿佛感受到了挑战而兴奋。
“离火之精是钥匙,也是引子。”林肃将晶体托在掌心,感受着那股温热而坚定的脉动,“血月之夜,我会在古墓祭坛全力引动大阵,让净化之力如同潮汐般涌出。届时,你们在此处,以此物——”
他取出另一块较小的、同样是火红色却更加剔透的晶石碎片。这是昨夜他与岩卡在古墓外围一处岩脉中偶然发现的,应该是离火之精形成过程中脱落的碎片,蕴含微弱但同源的力量。
“——以此碎片为媒介,辅以我教你们的最简易共鸣法门,引导那股涌来的净化之力,顺着岩层中能量流动最活跃的‘脉路’,向上渗透。”林肃神色郑重,“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和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甲三,此事我只能交给你。”
甲三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枚碎片,感受着其中微弱却纯净的温热:“将军放心,属下纵粉身碎骨,亦必完成任务!”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林肃将他扶起,目光灼灼,“我要你活着完成任务,然后带着弟兄们撤出去。血月之后,南疆还有很多事要做。”
甲三喉头微动,重重点头。
“好了,标记好这个位置和预设的引导路径,我们撤。”林肃最后望了一眼上方那令人不安的暗红光芒,“回去后,立刻根据这里的情况,调整最后的行动细节。另外,通知岩卡,让他们的人从今日起,分批潜伏到预定投放‘烟雾雷’的位置附近,务必确保隐蔽,绝不能提前暴露。”
“是!”
两人悄无声息地沿原路退回。缝隙外的瀑布水声震耳欲聋,掩盖了一切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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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临时营地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苍梧部族长岩猛亲自带领的三十名猎手已经抵达,正与留守的暗卫和猎手们一起,围坐在篝火旁低声交谈。岩猛是个年约五旬的精瘦汉子,皮肤黝黑如铁,脸上布满风霜刻痕,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顾盼间自有山林之王的威势。他背上背着一张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大硬木长弓,弓身油亮,显然常年使用。
见林肃返回,岩猛立刻起身,右手抚胸,躬身行礼:“苍梧部岩猛,见过林将军。多谢将军助我儿岩卡脱险,更愿助我部族对抗邪魔!”
他的汉话说得有些生硬,但语气诚恳有力。
林肃还礼:“岩猛族长不必多礼,对抗邪魔,护佑苍梧,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此番还要仰赖族长和诸位勇士之力。”
岩猛直起身,眼中闪过感激与决绝:“林将军,我们都听岩卡说了。黑水部背弃祖灵,勾结外魔,以活人饲蛊,已是南疆公敌!我苍梧部虽小,却也知大义!这三十名猎手,都是部族中最勇武、最熟悉山林的好手,人人皆可开硬弓,擅潜行,更通晓驱兽、设陷之术。血月之夜,全凭将军调遣!”
“好!”林肃也不多客套,立刻让甲三展开简易地图,开始布置任务。
“岩猛族长,您亲自带领十五人,负责东、南两个方向的烟雾雷投放。这两个方向距离黑水部主营地较远,但地势开阔,容易制造大军压境的假象。投放后不必恋战,立刻向第一撤离点汇合。”
“岩卡,你带十人,负责北面。那里靠近黑水部一处较小的哨站,地形复杂,需要更熟悉本地的人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你的任务同样是投放后即撤,绝不可贪功。”
“剩下的五人,由阿土(一名经验丰富的苍梧老猎人)带领,留守接应点,负责照看物资、救治伤员,并作为预备队。”
“遵命!”岩猛、岩卡等人齐声应诺。
“甲三,你的人如何安排?”林肃转向暗卫首领。
甲三早已胸有成竹:“回将军,十名暗卫,除我之外,两人随我前往鹰嘴岩观察点,负责观察、信号传递和必要时的远程支援。三人随将军进入古墓,护卫祭坛。两人潜入沸水潭附近,负责监视黑水部核心区域动向,并伺机破坏可能干扰古墓的哨卡或机关。最后两人,与苍梧部阿土一起留守接应点,负责通讯和应急支援。”
林肃沉吟片刻:“沸水潭附近那两人,任务风险极高,人选必须慎重。”
“属下已选定丙七和丁九。”甲三答道,“丙七擅易容潜伏,丁九精通机关暗器,且二人配合默契,曾多次执行类似任务。”
“准。”林肃不再犹豫,“今日全天,各小组进行最后磨合演练,熟悉路线、信号和应急预案。所有人员,务必在日落前进入预定潜伏位置。血月之夜,子时三刻,无论我是否发出信号,东西南三面烟雾雷必须准时点燃!寅时初,若鹰嘴岩未收到我发出的‘行动取消’信号,则视为按计划执行,甲三立刻引导辅助阵点力量!”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凝如铁:“诸位,明日此时,或许我们中有人已埋骨南疆。但我们的名字,必将为这片土地和它所庇护的生灵铭记。为了南疆,为了中原,也为了我们身后的父老妻儿——此战,必胜!”
“必胜!”低沉的吼声在营地中回荡,惊起了林间几只早起的飞鸟。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照亮了每一张坚毅而决绝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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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血月前第二日,辰时。
靖王府主殿,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萧谨言披着厚氅坐在主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寒星。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南疆及周边地域图,图上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记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
张天师、吴管事、陆炳(锦衣卫指挥使),以及兵部、户部的两位侍郎,皆肃立在下首。人人面色肃然,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南境边军最新急报,”萧谨言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北狄主力有异常集结迹象,目标疑似我南境重镇‘铁壁关’。同时,西羌诸部亦有兵马异动,虽未明确犯边,但威胁之意昭然。”
兵部侍郎沉声道:“殿下,北狄与西羌此番异动,时机太过巧合,必是配合南疆‘圣使’行动,意图牵制我朝兵力,使我等无法分兵支援南疆。”
“不仅如此,”陆炳补充道,“根据安插在北狄王庭的暗桩传回的消息,北狄左贤王麾下一支精锐‘狼骑’,已于三日前秘密南下,行踪诡秘,目的地不明。末将怀疑,这支狼骑的真正目标,或许并非铁壁关,而是……直插南疆边境,接应或协助‘圣使’。”
殿内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若真是如此,林肃在南疆面对的就不仅是黑水部和“圣使”麾下的邪修,还可能有一支北狄最精锐的骑兵突然出现在背后!
萧谨言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南疆与中原接壤的一片复杂山地:“‘落鹰峡’……若北狄狼骑要秘密潜入南疆,这里是唯一可能避开我军主力哨卡的通道。陆炳,此地可有布防?”
陆炳额头见汗:“回殿下,落鹰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因其深处南疆腹地,且非主要商道,往常只有当地土司少量巡山队偶尔巡视。若北狄狼骑真敢冒险穿越瘴疠山林从此处突入,确实难以预警。”
“不是难以预警,是根本不会预警。”萧谨言声音冰冷,“传令南境都督府,即刻抽调‘铁壁关’守军中的‘山字营’三千人,由副将赵破虏统领,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驰援落鹰峡!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抵达,构筑防线,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通过!违令者,斩!”
“殿下!”户部侍郎急道,“铁壁关本就面临北狄主力威胁,再抽调三千精锐,万一……”
“没有万一。”萧谨言打断他,眼中寒光闪烁,“北狄主力若真要大举进攻铁壁关,绝不会先派小股狼骑打草惊蛇。他们的主力集结,九成是佯动,意在牵制。真正的杀招,是那支南下的狼骑和南疆的邪阵!传令铁壁关守将,固守不出,坚壁清野,以守代攻。北狄人想耗,我们就陪他们耗!但南疆的邪阵,一刻也不能多等!”
他剧烈咳嗽起来,用一方白帕掩住口,帕上瞬间晕开一抹刺眼的鲜红。
“殿下!”吴管事和张天师同时上前。
萧谨言摆手制止他们,将染血的帕子攥入掌心,声音更冷了几分:“继续议事。张天师,星陨之铁和玄阴真水,准备得如何了?”
张天师肃然道:“星陨之铁已初步净化,其‘破煞星辰金’特性已被激发,贫道以龙虎山镇山符阵日夜温养,状态稳定。玄阴真水封存于皇室秘库第九层‘寒渊室’中,外围有三十六重机关阵法守护,内部以千年玄冰玉匣盛放,由三名自幼修习纯阴功法的老太监轮流看守,目前感应纯净,未有被侵染迹象。”
“寒渊室的开启密匙和阵法关窍,你可全部掌握了?”萧谨言问。
“昨日吴总管已带贫道走遍所有关窍,贫道已记录在龙虎山秘传‘心镜’之中,绝不会错。”张天师点头。
“好。”萧谨言看向吴管事,“吴叔,你亲自去秘库,以本王令牌,调取‘玄阴真水’及三套备用盛放器皿,送至天师观。记住,全程绝密,除你和天师外,不得有第三人知晓玄阴真水离开秘库的具体时间和路线。”
“老奴明白。”吴管事躬身。
萧谨言又看向陆炳:“陆指挥使,天师观方圆三里内,自今日申时起,全面戒严。凡有可疑人等靠近,无需请示,立即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将京城这台庞大的机器缓缓调整到应对危机的状态。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也看到了监国靖王那看似摇摇欲坠的身躯里,所蕴含的钢铁般的意志。
议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众人领命退出时,萧谨言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
“殿下!”一直守在旁边的张天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同时一股精纯温和的道家真气渡入萧谨言体内,护住他心脉。
吴管事已端来药碗,声音发颤:“殿下,求您了,把药喝了吧,躺下歇歇……”
萧谨言靠在椅背上,喘息片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他眉头紧锁,却仿佛也带来了些许力气。
“本王无事。”他闭着眼,声音低微,“天师,你说,林肃此刻在做什么?”
张天师沉默片刻,缓缓道:“林将军天纵奇才,心志坚毅如铁,又得离火之精认可,此刻想必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殿下不必过于忧心,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亦有人力可为之机。”
“定数……”萧谨言喃喃重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殿外阴沉沉的天空,“本王从不信什么定数。本王只信,事在人为。”
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乌啼剑。剑鞘依旧冰凉,但那股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南方的温热悸动,却比昨日更加清晰了一些。
仿佛在回应他的紧握,那股温热轻轻跳动了一下,如同心跳。
萧谨言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你也感觉到了,对吗?他还在……他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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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血月前第二日,午时。
城西望楼的废墟仍在冒着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士兵和民夫正在清理现场,修复损毁的烽火台。昨夜的混乱虽然被迅速控制,但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北狄游骑不间断的骚扰而持续紧绷。
萧璟一身轻甲,站在北门城楼上,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地平线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北狄骑兵身影。他们依旧分成数股,轮番逼近,放箭挑衅,却又在守军反击前迅速退去,如同烦人的鬣狗。
“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老将军站在他身侧,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将士们被轮番骚扰,不得休息,士气难免疲惫。北狄人这是钝刀子割肉,想耗干我们的精力和耐心。”
萧璟放下望远镜,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老将军,出城反击的骑兵小队,战果如何?”
“昨夜共派出四队,每队五十骑。”陈老将军汇报,“三队成功袭杀了数股靠近的北狄游骑,斩首三十余级,自身伤亡轻微。但第四队……在城西北十五里的‘野狐岭’遭遇伏击,全军覆没。看痕迹,伏击他们的不是普通游骑,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重甲骑兵,数量至少两百。”
萧璟瞳孔微缩:“重甲骑兵?北狄的‘铁鹞子’?”
“极有可能。”陈老将军面色凝重,“铁鹞子”是北狄左贤王麾下最精锐的重骑,人数不过三千,向来作为决战尖刀使用,很少执行骚扰任务。昨夜竟出现在平州城外,还伏击了我军小队,这绝不是巧合。
“看来,北狄左贤王派来南下的,不只是那支‘狼骑’。”萧璟眼中寒光闪烁,“‘铁鹞子’也来了。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只是牵制,而是……有机会就一口吞掉平州!”
他转身,看向城内。经过昨夜的骚乱和持续不断的城外威胁,平州城内的百姓虽未大规模恐慌,但街头行人明显稀少了许多,店铺也有不少关门歇业,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全城。
“城内排查情况如何?”萧璟问向刚刚赶来的暗卫丙十二。
丙十二肩膀上重新包扎过,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精神尚可:“回殿下,昨夜击杀‘五号’后,我们对全城进行了又一轮拉网式排查,尤其重点搜查了城南废弃染坊周边的所有可疑地点。发现三处疑似‘荆棘之眼’余孽的藏身点,但都已人去楼空,只找到一些来不及销毁的普通物资和信鸽羽毛。昨夜跑掉的那三人,以及可能潜伏的其他人,应该已经趁乱出城或转入更深的地下。”
“信鸽?”萧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往哪个方向飞的?可曾拦截?”
“根据附近百姓和哨兵提供的线索,昨夜子时前后,确实有数只信鸽从城南方向起飞,往西南而去。我们的人试射用弩箭射落,但夜色太深,只射下一只,其余都飞走了。”丙十二从怀中取出一小卷浸过药水、防止腐坏的细绢,“这是从射落的信鸽腿上找到的。”
萧璟接过细绢展开,上面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些奇特的符号和简易地图,并非汉字,也非北狄或西羌文字,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标记。
“是‘荆棘之眼’的内部密文。”陈老将军凑过来看了一眼,沉声道,“老臣早年随军征讨西南邪教时见过类似的东西。这地图……标记的似乎是平州城防的几处薄弱点和粮仓、武库的方位。这符号……老臣看不懂,但必然是指代某种行动或信号。”
萧璟盯着那卷细绢,心中念头急转。信鸽往西南飞……西南方向,是通往南疆的官道和群山。这些情报,显然是送给南疆的“圣使”或与之配合的势力的。他们不仅要在平州制造混乱,还要将平州的虚实传递给南疆的同伙。
“他们想知道平州的城防和物资情况……”萧璟忽然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知道。”
他转向陈老将军和丙十二,快速下令:“陈老将军,立刻调整城防布置!将西、北两面城墙的守军明面上增加一倍,多立旗帜,夜间多点火把,做出重兵防守的姿态。但实际兵力,将精锐悄悄抽调至东、南两面隐蔽待命。粮仓、武库外围加派巡逻,内里却悄悄将部分重要物资转移至地下密室。做出外紧内松、实则外虚内实之局!”
陈老将军眼睛一亮:“殿下是想……引蛇出洞,甚至将计就计?”
“不错。”萧璟目光锐利,“北狄‘铁鹞子’既然来了,绝不会只满足于骚扰。他们一定在等一个机会,等平州城内乱或者防御出现漏洞。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漏洞’看看。丙十二!”
“属下在!”
“你带暗卫,在城外西南方向官道两侧险要处,秘密布设监视点和简易陷阱。同时,派出精干探马,向南追踪,我要知道南疆那边,到底有没有人接应这些信鸽,又准备如何利用这些情报!”
“是!”
“另外,”萧璟补充道,“将北狄‘铁鹞子’出现以及‘荆棘之眼’传递情报之事,以最高密级急报京城和我三哥。提醒他们,北狄对南疆的介入程度,可能远我我们预期。”
命令迅速下达,平州城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表面上看,城防更加森严,气氛更加紧张。但暗地里,一支支精锐小队正在悄悄调动,一张针对可能来袭之敌的大网,正在无声无息地张开。
萧璟重新举起望远镜,望向北方。地平线上,那些北狄游骑依旧在徘徊。
“来吧。”他低声自语,眼中战意凛然,“让本王看看,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大餐。想吞下平州?小心崩了你们的牙!”
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射在平州城头猎猎作响的军旗上,将那“萧”字王旗映照得一片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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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炎谷,夕阳西斜,将漫天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林肃独自一人,站在营地外围一处高耸的岩石上,眺望着沸水潭方向。尽管隔着数里距离和重重山峦,他依旧能隐约感受到那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不安的邪异波动。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凶兽,正在缓缓苏醒,每一次呼吸都让大地为之颤抖。
离火之精在他怀中安静地躺着,但内部的温热脉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有力,如同战鼓擂响前最后的热身。
岩卡从后面走来,手里拿着两个烤熟的块茎,递给林肃一个:“林将军,吃点东西吧。天快黑了,各小组马上要出发进入潜伏位置了。”
林肃接过,咬了一口,甘甜中带着泥土的芬芳。他看向岩卡,这个年轻的苍梧猎手脸上已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和坚毅。
“紧张吗?”林肃问。
岩卡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有点。但更多的是……兴奋。阿爸说,我们苍梧部已经躲得太久,是时候站出来,让祖灵看到我们还没有忘记守护南疆的誓言了。”
他望向部族猎手们聚集的方向,眼神明亮:“而且,能和将军,还有甲三大哥他们一起战斗,我觉得很荣幸。你们是真正的好汉子,是来帮我们南疆的,不是来抢掠和征服的。”
林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也是好汉子。此战过后,南疆会记住苍梧部的勇气和牺牲。”
岩卡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林肃怀中的离火之精:“将军,您明天……真的要和那个‘圣使’,还有可能更厉害的‘万蛊之母’正面抗衡吗?我听说,那东西非常可怕,连黑水部那些疯子都只敢用邪阵慢慢喂养唤醒。”
“怕吗?”林肃反问。
“怕。”岩卡老实承认,“但我更怕如果没人阻止它,南疆会变成什么样。我的弟弟妹妹,还有部族里的孩子们,他们不该活在那种怪物的阴影下。”
林肃看着这个质朴的南疆少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东西,不仅仅是大义的旗号,更是这些具体而微小的、活生生的人和他们简单而珍贵的愿望。
“我们会阻止它的。”林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我向你保证。”
夕阳彻底沉入山峦,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际。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没了炎谷。
营地中,火把次第亮起。
甲三开始集合队伍,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和任务确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肃穆,低声的交谈和武器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肃走下岩石,来到队伍前。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暗卫们冷静锐利的眼神,苍梧猎手们紧张却坚定的表情,岩猛族长沉稳如山的气势,岩卡眼中燃烧的战意……
“出发。”林肃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悲壮的誓言。但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各小组按照预定路线,如同水滴融入夜幕,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向着各自的目标潜行而去。
林肃带领着三名暗卫和五名最精锐的苍梧猎手(包括岩卡),最后看了一眼营地的篝火,转身没入黑暗,向着鬼哭洞的方向行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只剩下夜风吹过岩缝的呜咽,以及远方沸水潭方向,那越来越清晰、仿佛心跳般的……邪异脉动。
血月前第二日,在各方紧锣密鼓的最终部署与无声的潜行中,即将结束。
当明日太阳落下,那轮被无数阴谋、牺牲与希望所注定的赤色月亮,便将升起。
深渊,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