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风禾看向井壁,见有八根巨大的青铜锁链垂落,没入下方的黑暗。她不再犹豫,顺着青铜锁链往下爬。
终于,她接近了井底。
然而,井底的情况让她犯了难。黑色的井水不知有多深,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唯一能够勉强落脚的,只有几节蜿蜒盘踞、浮出水面的龙尾骨。
那龙尾骨节粗大,表面光滑森白,在幽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薛风禾心里有些发怵。
咬了咬牙,她硬着头皮,伸出脚,虚虚地点了点那块最靠近她的、相对平坦的龙尾骨节,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尴尬又带着歉意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飘:
“青、青哥……形势所迫,冒、冒犯了……”
说完,她心一横,脚尖轻轻落在那冰冷的骨节上,试探性地施加了一点重量。
于师青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默许了她的行为。
薛风禾稍稍放心,将身体重心缓缓移过去,另一只脚也小心翼翼地踩了上来。龙尾骨比想象中要稳固得多,承载她的重量绰绰有余。
她踩着龙尾骨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手指轻轻触碰一张贴在龙尾骨上的黄符。符纸触感粗糙,除此之外,没有特殊的感觉。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起符纸边缘,然后缓缓地、完整地将其揭了下来。
符纸离体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灵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化作凡纸。
然而,薛风禾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在那黄符之下,暴露出来的森白骨骸上,还有一连串用朱砂刻录的封印咒文!那咒文如同烙印,深深地陷入骨骼之中,仿佛与这龙骨本身生长在了一起!
薛风禾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冰冷的、带着刻痕的骨骼。
“是不是……要把这个也去掉,你才能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心疼,抬头望向于师青那低垂的白骨头颅。
于师青歪了歪白骨头颅,显示不解。
薛风禾这才想起他听不懂她的话。
于是她用手指把问题在他的龙尾骨上写了一遍。
那只一直搭在岩石上的森白指骨,这才抬了起来:“叩。”
“青哥,那你忍一下,”薛风禾拔剑出鞘,用剑刃刮去白骨上的朱砂封印。
当最后一点顽固的朱砂印记在剑刃下化为齑粉,那片骨骼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森白颜色时——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喘息声,陡然从白骨的胸腔空洞里发出!那声音不似人言,却蕴含着一种沉重枷锁被稍稍撬动的、带着痛苦与一丝久违轻松的震颤。
紧接着,薛风禾明显感觉到脚下一晃!
那原本大部分没入漆黑湖水的巨大龙尾骨,仿佛骤然获得了某种基础的自由,缓缓地向上浮起了一大截!薛风禾连忙压低重心稳住。
更多的、原本完全浸没在水下的部分暴露了出来。而就在这些新浮出水面的骨节之上,赫然也贴着一张张湿透、却依旧顽固散发着禁锢力量的黄符!符纸浸水后颜色更深,紧紧吸附在骨骼上,如同附骨之蛆。
薛风禾不由苦笑了一下,半是调侃半是抱怨地道:“青哥,你也长得忒大只了。”
说完,她还是埋头苦干起来。
良久,她才把龙尾骨上的封印清理干净。
薛风禾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眼前这具庞大的骨骸。清理干净的龙尾部分显露出一种流畅而威严的线条,与上半身那些依旧贴着黄符、刻着咒文的骨骼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沿着龙尾骨节,开始向上攀爬。
龙骨冰冷而坚硬,表面的弧度让她必须全神贯注,寻找每一个可供抓握和踩踏的骨缝或凸起。
当薛风禾在某些光滑的骨节上打滑时,于师青会尽力调整一下那节骨骼的角度,为她提供一个更稳妥的借力点。
“谢了,青哥。”薛风禾喘着气,拍了拍身下的骨头,如同在感谢一匹通人性的坐骑。
薛风禾像个勤劳的小鸟,专注地清理着树上的蛀虫。
突然,熟悉的饥饿感再度传来。
薛风禾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从他肋骨的缝隙里栽进去,吓得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抓住一根横着的肋骨才稳住。
“嘎啦……”于师青的骨架因为她这一抓微微晃动,发出令人担忧的声响。
薛风禾忙道:“对、对不起青哥!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散架吧?”
于师青淡定地看着她,抬了抬唯一能动的指骨,轻轻指了指她刚才抓握的那根肋骨,似乎在示意“这里很结实,你可以扶”。
薛风禾:“……”
被骷髅安慰并且鼓励可以随便爬,这体验也是没谁了。
当最后一处刻在额骨上的繁复朱砂咒文,在剑刃下化作细碎的灵光湮灭,薛风禾几乎脱力,身体晃了晃,不得不坐在他的肩骨上休息。
她喘息着,环顾四周。原本贴满黄符、刻满咒文的森白骨骸,此刻已然恢复了最初的洁净,只在骨骼表面留下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刻痕,如同承载着过往苦难的碑文。
然后——
一种低沉的心跳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开始在这空洞的胸腔内共振响起!咚……咚…… 缓慢,却有力,带着新生的磅礴生机!
那空洞的眼窝之中,不再是死寂与悲凉,而是燃起了两簇青色的魂火!魂火跳跃,充满了威严、力量,以及锐利无匹的锋芒。
巨大的龙尾轻盈而有力地抬起,搅动着漆黑的湖水。他庞大的身躯缓缓舒展,骨骼发出雷鸣般的爆响,每一寸关节都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他转过头,那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眼窝,再次“看”向了坐在他肩骨上、显得极为小巧的薛风禾。
薛风禾身上的饿鬼咒再次发作,她捂着腹部蜷缩起来。
于师青的指骨轻轻触了下她的脖颈,那皮肤上有再次浮现、并且比之前更加狰狞鼓胀的暗红咒纹。
他瞬间明了,这是饿鬼咒。
白骨眼窝中的青色魂火,在一瞬之间变得极度冰冷和危险,如同被惊醒的远古凶兽,显露出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但很快,这股恐怖力量被他硬生生地、彻底地压回体内。
下一刻,他那庞大的、人身龙尾的白骨之躯,发出一阵低沉而连贯的骨骼摩擦声,徐徐缩小、很快便化为与正常人形相仿的大小,只是依旧保持着人身龙尾的形态。
他横抱着薛风禾,靠近冰冷的井壁。他让她双脚踩在自己那即使缩小也依旧有力的龙尾尖端,面朝着粗糙湿滑的井壁。
一只冷玉般光滑、却毫无温度的白骨手掌,覆上了她虚弱无力的手背,与她十指相扣,迫使她微凉的掌心完全紧贴在冰凉的井壁上。
薛风禾感到隐隐的不安,不仅因为这样的姿势,还因为此刻于师青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同寻常的压迫感。
“青哥?”她不解地回头看他。
骨掌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很快,薛风禾就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