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隔离门无声滑开,门后的景象远超薛风禾的想象。
那是一个极其广阔、挑高惊人的圆柱形空间。
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中央投下一道清冷如月华的光柱,照亮了其中受难的神只。
邹若虚被囚禁在光柱中央。
他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囚服,更衬得身形清癯。
无数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蛛丝般,轻柔却致命地缠绕在他的手腕、脚踝、颈项,甚至穿透衣料,若隐若现地连接在关键的关节与穴位上。
他的双臂被微微拉开,头无力地垂着,双眼上交叉贴着红字黑符,脚尖勉强触及下方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晦涩符文的黯淡光环。
在他周围,悬浮着四面巨大的黑色碑状物,碑面上刻满了流动的金色符文。这些黑碑缓缓旋转,不断散发出强大的压制性能量场,如同磨盘,持续碾压着他的精神和意志。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张残酷的蛛网捕获的蜻蜓,被迫呈现出脆弱而痛苦的姿态。
听到开门声和细微的脚步声,邹若虚缓慢地抬起头,朝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尽管双眼被符纸封住,失去了视觉,他的神情却依旧是惊人的平静,甚至在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唇边,还维系着一抹柔和的、几近慈悲的浅笑,仿佛眼前的黑暗与身体的痛楚都与他无关。
“你的脚步声很轻,”他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比平时更显慵懒沙哑,却依旧温和得像春日融雪,“是刚被转到这里负责观测的研究员吗?”
他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仔细聆听对方的反应,随即那抹浅笑里染上了一丝歉意:
“我这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以一种令人心折的体贴,用那温柔而平稳的声线指引道:“不必紧张。常规的数据观测仪器在右侧墙壁上,第三个泛着蓝光的感应区。你把手掌按上去,系统识别身份后,应该就能自动读取并开启基础权限了。”
薛风禾感到心头像是被刺入一根极细的冰针,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她不禁心想,他这种超越自身痛苦的极致利他与温柔,是否……正是长期被“锁心咒”压抑和扭曲的后果?
锁心咒,封印邪祟,也封印记忆,抑制情绪。
是否正因为所有激烈的、个人的、属于邹若虚本身的喜怒哀乐都被强行压制、磨平,只剩下被允许存在的“平静”与“善意”,才会让他在如此绝境中,依旧本能地展现出这种剔除了所有私欲的、纯粹到令人心碎的“温柔”?
薛风禾用力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思绪。
无论这温柔是真是假,是源于本心还是咒术的扭曲,她都不能让他继续待在这里。
她迈步上前,没有按照他指引的去做,而是径直走向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若虚,是我,薛风禾。”
“我不是来观测数据的,我是来带你走的。”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邹若虚周身那层过于完美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被符纸覆盖的双眼之下,眼睫极轻地颤动了一下。那总是维系着柔和弧度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仿佛在强行压制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风禾?”他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向前倾了倾身体。
“你来这里太危险了,”邹若虚用一种带着些许无奈、又混杂着深切担忧的语气低声道。
薛风禾道:“若虚,Ac理事会的高层,尾火虎长官,授予了我临时部长级权限。她授权我组建一支特殊的队伍——‘神史搜查队’,全部由超自然生物组成。”
“所以,相信我,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和权限带你走。告诉我,该怎么解开这些东西?好吗?”
邹若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消化信息并评估现状。
片刻后,他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核心控制器在左侧墙壁,隐藏的凹槽内需要部长级权限虹膜,或能量签名双重验证。”
“风禾,”邹若虚轻声唤她,“解除过程中避开一点,小心能量反冲。”
“好,”薛风禾毫不犹豫地走向左侧墙壁,很快找到了那个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凹槽。她调出权限界面,同时进行虹膜扫描和能量签名注入。
【权限确认:临时部长级,薛风禾。】
【指令接受:解除“天使光柱”、“蜘蛛丝”、“四方碑”束缚。】
【警告:解除过程可能伴随能量反冲。】
【执行。】
随着指令下达,光柱从下至上消失,束缚着邹若虚的能量丝线寸寸消散。四面黑碑轰鸣着停止旋转,符文黯淡,沉入地面。
在束缚消失、邹若虚身体下坠的瞬间,薛风禾早已做好准备,快步跑过去,张开双臂将他牢牢接在怀里。
薛风禾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冰凉的身体落入她温热的怀抱,带着轻微的战栗,不仅是因为虚弱而颤抖,更像是某种紧绷了太久的东西骤然松弛下来的应激反应。
他靠在她的肩头,被封住的双眼之下,似乎有湿润的痕迹无声地浸透了符纸边缘。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虚软的手臂,轻轻回抱住了她,指尖攥住了她后背的衣料,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终于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
薛风禾一手稳稳扶住他,另一只手伸向那封住他双眼的红字黑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符纸边缘的刹那,邹若虚却猛地偏头躲开了。
“别……风禾,别碰。”他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师傅……师傅说我体内封印着的‘那个东西’极不稳定。这符纸封印不能摘……一旦能量失控,可能会……伤到你。”
薛风禾的手悬在半空,听到他的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眼神一凛,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里燃起一簇近乎桀骜的火焰。
“去他的什么破诡异!伤不到我!”
薛风禾捧着他的脸,强硬地把他眼睛上的符纸慢慢撕了下来。
符纸离体的瞬间,邹若虚下意识地紧闭双眼,长而密的睫羽剧烈颤动。
他缓了好几秒,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地,尝试着睁开双眼。
刹那间,那双如同融化的冰川水般的蓝绿灰色眼眸,重新映入了薛风禾的身影。尽管眼底还残留着痛苦的血丝,但那抹独特的清莹剔透、那份雪山幼兽般的纯真无辜,依旧动人心魄。
“这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明明就是很健康漂亮的眼睛,”薛风禾道。
邹若虚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像是被这过于纯粹直接的赞美烫到了。
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下意识地从薛风禾脸上移开,慌乱地落向一旁空无一物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那层薄红愈发明显,如同上好的白玉染上了初春的桃花色,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纯净美感。他微微抿了抿苍白的唇,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平复失控的心跳。
这短暂的躲避只持续了片刻。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他的目光几经挣扎,最终还是缓缓地、带着一丝残余的羞涩和满满的认真,重新转回来,落在了薛风禾的脸上。
薛风禾笑着将人扶起来,将他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让他的手搭在自己另一侧的肩膀上,自己的手则牢牢环住他清瘦的腰身,将大部分重量承担过来。
“靠着我,”她说,语气是令人安心的笃定,“我们回家了。”
邹若虚微微偏头,就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嗯,”他靠在她肩头,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轻轻地、无比依恋地回应了一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