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风禾追问:“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那崔算命的跟村里人讲,那些看见怪东西的,都得罪神了——因为他们乱抓村里的萤火虫玩儿,玩儿还不够,还要祸害死。说那些萤火虫是草萤神的小跟班,神不高兴了。”
他轻轻“啧”了一声,有点无奈似的:“要想好起来,这些人家里得腾个空屋子,专门摆上草萤神的神龛。而且每天晚上,犯事的人得自己进去,磕三个头。”
“村里人照办了。”他点点头,笑意深了些,“还真灵,那些人再也不说看见怪东西了。表面上看,是消停了。”
他顿了顿,眼镜后的弯弯眼睛转向薛风禾,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致:“但我这人吧,好奇心重。就特意挑了天傍晚,去田里蹲着瞅瞅。”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说得挺生动:“天快黑那会儿,我也看见了——就一眨眼的功夫,田里那些稻草人,全‘长’出红脸来了。表情五花八门,有的瞪着眼挺凶,有的像在笑,还有的跟哭似的。我凑近一看……”
他略微前倾,尽管被光带绑着,却讲得投入:“好家伙,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萤火虫,趴在稻草人头上。它们身上有黑红色的斑点,凑巧拼成一张张人脸。我一靠近,‘呼啦’一下——全冲我脸上扑过来了。我赶紧掐了个诀,它们才调头飞别处去了。”
“至于那些人面豆,”他继续用那种聊闲篇儿的口气说,“跟传的一样邪乎。黄豆苗‘唰’一下就熟了,豆荚自个儿爆开,里头的豆子滚出来,个个有鼻子有眼,豆皮上还沾着些红点子,像血干了似的。”
说完,他靠回椅子,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仿佛刚讲的是别人家田里的趣闻。
季之遥轻轻“唔”了一声,弯弯的眼睛转向薛风禾,带着点探讨的意味:“可是吧,我又没捉过萤火虫玩儿,也没祸害过村里那些小虫子,怎么也瞧见这些怪东西了?这说明什么?”
薛风禾沉吟道:“说明那算命的可能是在胡说八道。或者……这些怪异现象本身,就和他有关,背后有什么图谋?”
季之遥笑起来,肩膀微微耸动:“薛队英明。我也是这么琢磨的。”他顿了顿,笑容收了些,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又过了七八天,我发觉……我班上最早看见怪东西的那孩子,不对劲了。”
他放慢语速,像在细细回忆:“表面看,行为举止还跟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但有那么几次,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不是小孩儿的眼神。”季之遥抬起眼,隔着镜片和光幕,目光似乎也沉了沉,“那眼神,像活了很久、见过太多事儿的老人,又冷又……空。”
“我就留了心,暗地里多观察了那孩子几天。”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被束缚的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有些小地方,细看就不对劲了。”
“比方说,那孩子以前下课喜欢跟人追跑打闹,现在更常一个人蹲在墙角,盯着蚂蚁窝能看半天,手指头无意识地在地上抠啊抠的。”
他轻轻“啧”了一声:“还有啊,他以前挑食,不爱吃胡萝卜。可那之后,学校午饭但凡有炖得烂糊的萝卜、土豆,他吃得特别香,尤其是带点甜味的根茎东西。有回我看他啃一块蒸红薯,小口小口地,腮帮子一动一动,眼睛眯着,享受得很——那吃相,不像人啃东西,更像某种小动物。”
季之遥抬起眼,目光隔着光幕,有点意味深长:“最让我起疑的,是气味。有天下午天气闷,教室里有点汗味儿。我走近他身边想叫他回答问题,忽然闻到一股子很淡的、骚哄哄的味儿,混在小孩的汗味里,像是什么野物身上才有的。而且他眼睛,有时候在暗处,瞳孔缩得细细的,反着点绿莹莹的光。”
他停下来,仿佛在脑海里又确认了一遍,然后才看向薛风禾,嘴角重新弯起那抹温和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直到有天傍晚,放学后我故意磨蹭,看见那孩子没直接回家,反而溜进了学校后头那片野林子。我悄悄跟过去,扒开灌木一瞧——”
季之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调子:“那孩子正趴在一棵老树下,撅着屁股,脑袋都快埋进一堆落叶里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正奇怪他在干嘛,就听见一阵‘喀嚓喀嚓’,特别清脆的咀嚼声,像是在啃什么硬壳果子。”
“然后,我就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带着环纹的大尾巴,从他后腰那儿,顺着裤腿悄悄溜出来,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他微微后仰,靠回椅背,笑容变得有些微妙:“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的小孩已经没了……现在那身人皮里头裹着的,是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成了精的果子狸。它学小孩学得挺像,可到底不是人,有些骨子里的习性、喜好,还有那股子掩盖不住的野物腥气,时间一长,还是露了馅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您猜怎么着?那天傍晚林子里的光线已经挺暗了。那‘孩子’身边,有那么几只……特别红、特别亮的萤火虫一直围着他打转。跟我在田里见过的那种,一模一样。”
薛风禾不知不觉听入了神,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季之遥:“然后啊,我就找了个由头,说是做家访,又去了那孩子家里一趟。”
他略略回想:“我特意提出来,想看看他家供着草萤神的那间屋子。他爹妈虽然有点纳闷,但也没拦着。”
“那房间收拾得倒挺干净,可一进去,”季之遥皱了皱鼻子,仿佛那气味又飘到了眼前,“就有一股子味儿,特别冲。浓重的血腥气,还混着果子狸身上那种特有的、骚哄哄的野物腥臊。两股味儿搅和在一起,闷在屋里,熏得人脑仁疼。”
他放慢语速,描述得很细致:“那味儿啊,仔细一辨,是从两样东西里散出来的——一个是摆在正中的那尊木雕神像,另一个,就是神像前头摆着的、给人磕头用的蒲团。”
季之遥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尽管被光带束缚着,他还是虚虚做了个触摸的动作:“我装作好奇,伸手摸了摸那神像。木头的,雕得挺粗糙,入手是凉的,可指头肚上……”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沾了层黏糊糊的东西。凑到眼前一看,暗红色的,还没干透。”
他继续道:“我又蹲下去,按了按那个蒲团。表面看着就是寻常草编的,可手指一使劲按下去——”他停住,看向薛风禾,弯弯的笑眼里没什么温度,“就有暗红色的血珠,从蒲草缝里,一点点地……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