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师青刚刚将那片娃娃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下去，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缓缓放下杯子。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薛风禾。火锅蒸腾的雾气在他墨绿色的眼眸前掠过，让那眼神显得有些朦胧。
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看旁边眼巴巴等着他附和的龙戚。只是这样看着薛风禾。
几秒钟后，他道：“可以，但有条件。”
薛风禾还没说话，龙戚已经恨铁不成钢地嚷道：“条件！你还要什么条件！你妻主让你上天你敢下海吗？你看看你还端着，真不怕你妻主被别的男人抢走了！”
隔壁桌几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薛风禾顿觉社死，忙压低声音劝道：“龙戚，龙戚，小点声，不要打扰到别人。”
龙戚压低声音对于师青道：“我懒得管了！”
“你们聊，我出去透口气，”龙戚豁然起身离开。
卡座里只剩下薛风禾和于师青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于师青仿佛对刚才那场小风波毫无所觉。他甚至拿起公筷，从容地从清汤锅里，精准地夹起一片煮得恰到好处的竹荪，稳稳地放进了薛风禾面前的小碗里。
“条件，”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平淡，“有两个。”
“第一，我可以听从你的战术指挥。”他眼神如镜地落在薛风禾脸上，那里面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专注，“但非必要情况，我不参与日常营地驻守或集体行动。我要做先锋，或者……独自行动。”
“第二，”他的语速不变，每个字却像经过冰水淬炼，清晰而冷硬，“在面临我判断为‘特殊情况’的局势时，我有完全的自主行动权限。无需请示，无需解释，直到我认为危机解除或任务达成。”
他说完了，没有询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陈述。
薛风禾脸上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也带着调侃：“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谈条件跟签生死状似的。”
说着，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握住他随意放在桌面的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于师青的手往回缩了一下。动作幅度很小，速度很快，快得像是无意识的肌肉反应。
薛风禾只来得及碰到他一点微凉的指尖，那触感一触即分，带着明确的拒绝意味。
薛风禾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指尖残留的那点微凉，像一小块冰，瞬间顺着手指蔓延到心里。
她收回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片刻后，平静地点头：“行，但大方向你得听我的，不然别人有样学样，都各行其事我还做什么队长。”
“还有，任何时候，团队任务都是第一优先级。你可以有自主判断，但不能视团队协作与共同目标为无物。这是底线。”
听完薛风禾的话，于师青沉默了两秒，然后，轻微地点了下头。
“……嗯。”
薛风禾朝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搁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手给我。”她说，声音不高，却清晰笃定。目光直视着于师青，等着他的反应。
于师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的视线落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手指纤长，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考验，也像一道需要跨越的界限。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快得让人抓不住，最终沉淀为一片更深的、近乎沉寂的墨绿色。
几秒钟后，他缓缓地将手抬起，越过桌上杯盘的边缘，朝着薛风禾摊开的掌心移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掌心的前一刻，薛风禾的手却突然向前迎了一小段距离，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发烫，与他手指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薛风禾的手只有他的一半，只能堪堪握住他前端的指节，掌心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指根部。指腹在他微凉的、带茧的指背上轻轻摩挲。
“龙的爪子，”薛风禾轻声问，“怎么摸起来冰冰的？难道……真跟传说里似的，和蛇是近亲，冷血动物？”
于师青明显愣了一下。他身体依旧紧绷着，但被她握住的手指，在她持续的、带着暖意的摩挲下，那点抗拒的僵硬似乎不知不觉松了一线。
他沉默了几秒。
“……不是。”他终于开口，“龙族……是蛇族先祖。体温会随情绪，环境而变化。”
“哦，这样。”薛风禾握紧他的手，“那我这样捂，能捂热吗？”
于师青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薛风禾轻轻哼了一声。
“我以前在书上看到，古时候有‘豢龙氏’，就是专门养龙的人。”她慢慢说道，仿佛在回忆书里的内容，“书上说，龙这种生物，特别金贵，很不好养，一不留神就会生病虚弱。比养猫咪蝴蝶还要难照料得多。是真的吗？”
于师青眉头微蹙，显然听明白了她的暗喻，在听到猫咪蝴蝶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丝冷锐的锋芒，那是极细微的愠怒。这已是他身上极少见的情绪起伏。
他想要收回手。
薛风禾立刻察觉到了，手掌一收，将他企图后撤的手指更紧地攥住。她的手小，握不全，但力道却不容置疑。
“放着，我要。”她打断他退缩的意图，语气平淡却坚决，像是在宣布对某件物品的所有权。
然后，她重新看进他有些闪避的眼睛里，追问：“你先告诉我，是不是？龙……真的那么难养吗？”
于师青被她握着手，挣脱不得，又被这个问题钉在原地。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很快，他又回过头来，静静地盯着她看，原本圆形的瞳孔微微变成竖状，透着古老的威压：“龙族种类繁多，有强韧者，亦有羸弱者，不能一概而论。”
“哦？那强韧的那一类，有多强韧呢？”薛风禾顺着他的话问，手指却在他手背上安抚般地轻轻划了划，“比如呢？是不是就像你现在这样，明明心里可能不太舒服，或者有点……‘难养’，但表面还是绷得跟块石头似的，觉得这就是‘强韧’？”
于师青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薛风禾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轻声道：
“我想学学看……怎么样‘养’龙。”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然后补充道，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家庭宠物：
“不是单独养。是和猫咪、蝴蝶……还有其他可能需要一起生活的小伙伴们，一起养。你觉得……这可行吗？”
于师青使了点力，彻底抽回了手，这回薛风禾没拦。
“为什么？”于师青的语气依旧镇定，但声音有些嘶哑。
“什么为什么？”薛风禾神色依旧平静。
于师青冰冷地陈述道：“你身边，不缺我一个。”
薛风禾蹙起眉头，不悦道：“那你为什么答应做我的队员？”
于师青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望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灯影晕染得模糊暧昧的夜色。
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如石刻，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空旷的平静：
“以后，”他说，“我只负责你的安全。”
薛风禾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温不火的淡然。
她拿起手边的茶杯，将里面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那，”她抬起眼，最后看了于师青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