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风禾目光平静地看向嵇逢川,语气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和客观:
“嵇部长,感谢您的‘提醒’。”
“您提到的案例,我也有所耳闻。界域叠乱确实造成了无数悲剧,其中也包括因认知错位、力量失衡或恶意欺骗而导致的、跨越物种界限的关系破裂。”
“但是,”薛风禾话锋一转,语气坚定起来,“您用‘几乎没有善终’来概括所有此类情况,并将其上升为不可逾越的法则,这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这是以偏概全,并用概率否定了个体存在的可能性。”
嵇逢川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没料到薛风禾会用这种近乎辩论的方式,回应他的“好意”。
薛风禾继续道,目光毫不避让:“于师青的行为模式,从相遇至今,有目共睹。他多次在危机中保护团队成员,包括您和您的部下。他所展现的力量,或许超出我们的认知,但其行动逻辑中,并未体现出您所担忧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恶意。相反,他表现出的是克制、守护,甚至是对某种古老‘规则’或‘契约’的遵守。”
薛风禾加重了语气:“评判一个存在的危险性,难道不应该基于其具体行为,而非其出身或物种的标签吗?Ac收容部的宗旨,如果我没记错,应当是‘基于事实的评估与管控’,而非‘基于偏见的预判与排斥’。”
嵇逢川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至于您担心的其他问题,”薛风禾稍微放缓了语速,“比如力量层级、生命形态乃至寿命的差异,这是我和他之间需要面对和处理的私人问题。我相信,任何一段关系,无论是同族还是跨物种,都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去经营和克服困难。
用尚未发生的、最坏的可能性来否定当下真实存在的联系与选择,这并非理性,而是因噎废食。”
薛风禾看着他,最后说道:“所以,嵇部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监视于师青,我拒绝。我会继续完成您交代的,向巫婆婆打探情报的任务,这是为了团队的目标。但在个人立场上,我信任我的判断,也愿意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嵇逢川盯着薛风禾,眼神复杂,里面交织着恼怒、意外。
见他彻底哑口无言,薛风禾得胜一笑,开门离去。
行到走廊上,薛风禾一眼就看到,于师青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不远处走廊的窗边,背对着嵇逢川的房门,正静静地望着窗外山谷的夜色。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孤峭的背影,仿佛一尊守护在外的玉雕。
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回头。
薛风禾心情愉悦地走过去,脚步轻快,在他身边站定,歪头看着他被月光映照得有些柔和的侧脸轮廓,笑着问道:“在等我吗?”
面对这个促狭的问题,于师青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地道:“走吧。”
——
天光未亮,山谷尚沉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蓝之中,万籁俱寂。
薛风禾睡得并不踏实,意识浮沉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浅眠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窸窣声,如同有人用指甲在轻轻刮挠着木质窗棂,执拗地钻入耳膜,将薛风禾从那片混沌中一点点拉扯出来。
薛风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一点微弱的、不足以照亮任何东西的天光。
那刮挠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尖细、古怪,仿佛带着某种急切期盼的嗓音,直接在床边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看我,像人么?”
薛风禾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驱散大半,心脏怦怦直跳。
借着那一点点微光,薛风禾勉强看到床榻边,不知何时,竟人立着一只皮毛油亮、体型颇大的黄鼠狼!
它一双豆大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两只前爪像人一样拱在胸前,那拟人化的姿态透着十足的诡异。它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白气,更添了几分妖异。
薛风禾脑中一片空白,讨封?!这难道就是民间传说里,精怪修行到关键处,向人讨要口封的场景?
混沌的意识让薛风禾来不及深思其中的利害与禁忌,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看着它那急切又带着一丝卑微期盼的眼神,薛风禾鬼使神差地、带着刚醒的沙哑嘟囔道:
“像……像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黄鼠狼眼中幽光一闪!
它周身那层白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梳理过,迅速收敛、凝聚,其形体轮廓似乎也隐约拔高、端正了些许,真有了几分清瘦文士的骨架。它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拟人化的、似欣喜又似感慨的表情。
黄鼠狼朝着薛风禾拱手一揖,姿态竟真带上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
“承您吉言,小老儿感激不尽!”它的嗓音似乎也少了些尖利,多了点沉稳,“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说完,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物,那是一个用陈旧油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它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放在薛风禾的枕头边上,再次拱手。
“此书或于您有用,因果已结,就此别过!”
不等薛风禾回应,它身形一晃,如同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薛风禾想看一眼枕头边上的东西,又觉得十分的困乏,懒得动,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回去。
直到天亮后,走廊上不断地传来众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薛风禾才被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不知把什么东西碰掉了,那东西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薛风禾疑惑地弯腰去捡,发现正是梦里的那个油布包裹。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陈年旧物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薛风禾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的旧绳,掀开油布。
里面,赫然是一本线装古书!
书页泛黄脆弱,封面是深蓝色的土布,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薛风禾屏住呼吸,轻轻翻开第一页。
几个古朴遒劲、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的朱砂字,刺入眼帘——
《鲁班书》
薛风禾快速洗漱完毕,便拿起书去找于师青。
站在他的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了。于师青已经换了一身整洁的作战服,仿佛早已在等待。他那双墨绿的眼眸落在薛风禾身上,平静无波。
“我……”薛风禾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将手中的油布包裹递到他面前,“这个……你看看这个!”
于师青的目光下移,落在包裹上,没有立刻去接,而是侧身让她进了房间。
薛风禾逻辑混乱,颠三倒四地把过程复述了一遍,紧张地看着于师青。
于师青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他那双墨绿的眼瞳始终注视着薛风禾,像是在从她混乱的叙述中提取关键的信息。
于师青拿过那本《鲁班书》,微微阖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后,他睁开眼:“确实是黄鼠狼精讨封。这书上有精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