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月光下,喧嚣被林木过滤成遥远的背景音。
薛风禾抬眼望去,看见了倚在车边的邹若虚。
他随意地半靠着流线型的车头,一条修长的腿微曲,另一条舒展。
微微仰着头,望着天际那轮皎月。
蓝灰色的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两颗扣子,露出好看的锁骨。月色勾勒着他清冽的轮廓,他的骨子里都透着清莹,好像掌管清秋霜露的神明。
邹若虚手中把玩着一支白玉烟斗,送至唇边,轻轻含吸,而后徐徐吐出一口极淡的烟气。
那烟雾在空中缓缓溃散,仿佛他呼出的不是烟,而是体内一缕单薄的魂气。
烟雾朦胧间,他的侧脸有种缥缈的神性,神情平和,却隐约透出一丝恍惚和忧郁。
薛风禾的脚步放轻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气息,邹若虚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脸上那层郁色倏然消散。眉眼舒展,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清新怡人的温柔笑意。
“阿禾,”他含笑唤道,声音如玉石坠落清泉。
邹若虚站直身子,侧过脸吐尽了嘴里剩余的烟雾,捏着烟斗的手随意垂在身侧。
然后向前两步,另一只手已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
薛风禾握住他伸来的手,由他牵引着走近,目光落在那支白玉烟斗上,不禁带点好奇地问:“你还会抽烟?”
邹若虚闻言,浅笑起来,冰川色的眼眸里漾开柔和的涟漪:“不是烟。是决奶奶教我的凝神香方,用了些雪山灵草和静心药材。超自然生物里,有些是以香为食的,比如龙族的狻猊,佛界的乾达婆香音族。所以这些古老的种族传下来不少有特殊效果的灵香方。”
他轻轻晃了晃烟斗:“这香对静心凝神的效果很好。”
薛风禾道:“我也想试试。”
邹若虚眉眼弯弯,顺从地将烟斗抬起,稳稳地送到她唇边,柔声道:“慢一点,小心呛。”
薛风禾就着他的手,轻轻含住温润的玉质烟嘴,学着他的样子,浅浅吸入一口。
她只觉得口齿清凉,除此之外没品出什么特别的滋味。
她侧过脸,模仿他方才的姿态,将那股幽香徐徐吐出。淡白色的烟气自她唇间袅娜升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轻盈。
薛风禾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气在月光下交融缠绕,忽然感到小腿一暖。
低头看去,一道白毛黑纹的长尾,已亲昵地绕上了她的小腿。
是邹若虚的尾巴。
邹若虚头顶也无声地冒出了一对同样毛色的兽耳,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像漫天的秋霜,轻柔却密密地覆盖下来。
薛风禾感受着腿上的缠绕和那专注的目光,轻挑眉梢,故意歪了歪头,朝他巧笑。
这笑容仿佛一个无声的许可。邹若虚一直托着烟斗的手轻轻放下,转而用手掌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他低下头,吻了下来。
片刻后,邹若虚稍稍退开一点,柔声问道:“喝酒了吗?头晕不晕?”
“喝了一点,不晕。”薛风禾如实回答,双手贴在他腰侧。
邹若虚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去坐副驾驶吧,我来开车。”
“好。”薛风禾应道,小腿上的尾巴眷恋地又轻轻蹭了一下,才缓缓松开。
——
翌日,上午。
薛风禾与邹若虚准时踏入夫诸的收容单元。
邹若虚作为旁观者与记录者,只负责在每一轮战斗后进行分析与指点,绝不直接干预。
“开始吧,”薛风禾沉声道,摆开架势。
“哼!”夫诸不屑地嗤了一声,甚至没有预兆,右脚猛地一踏!
“轰!”
狂暴的水流如同高压水枪般横向切割而来!
第一次接触,薛风禾甚至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像当胸狠狠受了一记重锤似的,身体不受控地倒飞出去,撞向合金墙壁。
一道浅蓝色的影子比她倒飞的速度更快。
邹若虚闪身而至,精准地出现在她与墙壁之间的轨迹上。他双臂展开,不是硬挡,而是顺着冲势将她接住,后背迎向墙壁。
“砰!”
两人一起撞上岩壁。闷响中,邹若虚那蓬松的长尾早已垫在背后,毛发蓬开,如同最柔软的缓冲层,将撞击的力道层层卸去。
他抱着她,稳稳落下,靴底踩在水面上,只荡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薛风禾被他圈在怀里,胸口依然被那一下撞得发闷,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手捂在胸前。
邹若虚低头看她,手臂仍环着她,尾巴还松松绕在她腰侧。
远处,夫诸看着那两人紧贴的身影,鼻孔里喷出一股带着水沫的白气,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
“哼。”
邹若虚冰川色的眼眸里含着心疼,但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如同精密仪器在汇报数据:
“力量层级完全压制。不要尝试硬撼。注意感知他周身灵炁的流向——攻击发动前,对应区域的灵炁会呈现异常涡旋和增压,如同水坝泄洪前的征兆。下次,当以闪避和卸力为优先。”
他的分析直指核心,每一句都像机械探测针般精准地指出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致命错误。
薛风禾胸口火辣辣的疼,咬牙点了点头,从齿缝里挤出字来:“明白了。”
“读档。”
第二次交锋,薛风禾试图预判,提前向左侧闪避。然而左侧地面突然化为吞噬一切的漩涡,将她牢牢吸住。
失败。
邹若虚提醒道:“夫诸的术法领域极大,有水的地方就是他的优势领域,而这个单元里到处是水。不要依赖常识判断安全区域,它的战斗方式充满攻击性,喜欢逼迫对手进入预设的死亡区域。”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失败以各种形式重复。
每一次失败,时间便回流到起点。薛风禾身上的伤痕在“读档”的规则下消失,但记忆和挫折感却不断累积。
邹若虚的辅助分析始终客观、精准、一针见血,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分析故障。他的语气温柔,却并无冗余的安慰,只有清晰的指正与建议。
系统的每次存读档都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薛风禾一天的读档上限是二十次。
第二天。
第二十五次,第三十次……
薛风禾的动作在一次次的失败与重启中,从生疏到熟练,从鲁莽到谨慎。她开始真正“看见”夫诸攻击前那些微小的征兆。她的攻击不再追求力量,而是尝试打断夫诸的节奏,干扰它与环境的共鸣。
邹若虚的分析也逐渐从基础错误,转向更精妙的战术预判。
第三天。
第四十五次。
薛风禾成功制造了一次有效的干扰,让夫诸的水流屏障出现了片刻紊乱,但后续衔接的攻击力度不足,功亏一篑。
邹若虚道:“能量爆发点选择正确,但凝聚度不够。将力量集中于一点,哪怕只有针尖大小,穿透力也胜过分散的拳头。”
第五十次读档。
“还没学乖吗,菜鸟?”夫诸嘲讽道,“虽然春阳那小子给你说了不少好话,但老子绝不会跟一个废物队长。”
话音刚落,杀意骤起!
薛风禾足下的浊流骤然凝结,寒意刺骨,无数森然冰刺瞬间破水而出,向上疯狂穿刺!与此同时,前方汹涌的水面炸裂,数十条由湍流与暴戾灵炁凝聚的水鲨昂首探爪,张开血盆大口,自四面八方绞杀封堵而来!
上下交攻,瞬息绝境。
薛风禾足踏纵横交错的五色藤飞快闪避,同时双手迅速握诀。
上百条五色藤蔓自她身后虚空中狂飙而出!全都缠绕成巨蟒形态,如同五色洪流,悍然撞向水域中央的夫诸!藤蟒所过之处,水流溃散。
夫诸眼中厉色一闪,冷哼一声,甚至不曾移动,周身靛蓝水光一卷,便化作千百道薄如蝉翼却锋利无匹的旋转水刀,密布成网,迎着五色藤蟒绞杀而去!水刀过处,藤蟒寸寸断裂,灵光溃散。
在那溃散的藤蔓光影中,骤然飞出数十点微不可察的寒星——是隐藏在藤蔓里面的纸人!
它们薄如无物,轻若飞羽,竟顺着水刀斩落时激荡起的细微气流,如同拥有生命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穿透了水幕防御,精准无比地贴附在夫诸周身各处关节、窍穴之上!
夫诸周身灵力为之短暂停滞。
薛风禾拈指,指间凝聚一枚淡黄色荼蘼花瓣,轻轻一弹。
花瓣离手,如飞镖疾射。
飞花触水。
小巧而凛冽的花瓣在距离夫诸的右眼前毫厘之处,停住。
夫诸怔住半晌,才沉声道:“……我输了。”
他深蓝色的瞳孔直视着前方的薛风禾,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