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昆明,暑气未消,白日里依旧骄阳似火。然而,自打林景云以雷霆手段挫败洋行逼债、稳住苏家阵脚后,城中那股紧绷的恐慌气息,倒是消散了不少。商铺照常开张,街面上人来人往,滇池吹来的风带着一丝水汽,似乎将之前的阴霾都吹淡了。唯有英国领事馆方向,偶尔投来的窥探目光,以及黑牛滩盐场外围若有若无的暗哨,提醒着林景云,巴恩斯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可能在酝酿更猛烈的风暴。
但这几日,林景云的心思,却被另一件更为重大的事情牵引着。
夜色如墨,笼罩着昆明城。城南一处僻静的宅院,门前没有悬挂任何标识,只在门扉旁挂着两盏寻常的牛角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院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这里是蔡锷将军诸多不起眼的私宅之一,如今,却成了决定云南未来命运的枢纽。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停在宅院后门。车帘掀开,一个身着普通商人服饰,面容瘦削、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迅速闪身进入门内。此人,正是化名“李书诚”,一路辗转,秘密潜入昆明的同盟会领袖——黄兴!
院内灯火通明,却又异常安静。主厅之中,早已等候着三人。居中而坐的,正是云南新军协统,目光锐利、气度沉稳的蔡锷。他左手边,是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七十四标标统李根源。而右手边,则是身着便服,神情平静中透着一股难言力量的林景云。
看到来人,蔡锷、李根源、林景云三人同时起身相迎。
“克强先生,一路辛苦!”蔡锷率先抱拳,声音低沉有力。
黄兴摘下头上的毡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又充满斗志的脸。他目光扫过三人,尤其在年轻的林景云身上略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松坡将军,诸位同志,国事危急,些许辛苦,何足挂齿!”
没有过多的寒暄,众人分宾主落座,神情都异常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克强先生,”蔡锷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您此番亲身犯险入滇,想必是有重大部署。昆明虽暂时平静,但暗流涌动,还请先生示下。”
黄兴点了点头,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松坡所言极是。如今的天下,看似还是大清的天下,实则已是烈火烹油,只待一阵风来,便可燎原!”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此次前来,正是代表同盟会总部,与诸位共商大计!”黄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蔡锷和林景云,“清廷倒行逆施,卖国求荣,早已失尽人心。我同盟会已在长江流域各省布置多时,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发动雷霆一击!”
他摊开随身携带的一份简略地图,指着长江中下游的几个重要城市:“武昌、南京、上海……这些地方,我们的同志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枪声响起,必将席卷东南!”
李根源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插话道:“克强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云南新军,届时能够……”
“没错!”黄兴重重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希望,一旦武昌首义成功,或者长江中下游任何一个重要城市打响反清第一枪,云南新军能够立即响应,控制全滇,宣布独立!”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战略地位极其重要!”黄兴加重了语气,“只要云南一起,便可有效牵制清廷西南兵力,使其无法全力东顾,为长江流域的主战场减轻巨大压力!此乃关系革命全局成败之关键一环!”
蔡锷和李根源对视一眼,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火焰。作为深受新思想影响的军官,他们对清廷的腐朽统治早已深恶痛绝,起义反清,是他们多年的夙愿。
蔡锷沉吟片刻,开口道:“克强先生,云南新军官兵,深受朝廷压迫,思变之心日切。响应革命,乃是分内之事!只是……”他略微停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起义一旦发动,军械、粮饷,皆是头等大事。”
李根源也补充道:“新军虽有一定战力,但装备与清廷主力相比,仍有差距。尤其是重火力方面,颇为欠缺。”
黄兴闻言,将目光投向了林景云。此行之前,他已听闻这位年轻的“盐业奇才”与蔡锷关系莫逆,不仅以实业支持新军,更在暗中研发新式武器,实力深不可测。
“景云,”蔡锷也看向林景云,语气中带着询问和期待。
林景云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迎上众人的目光,他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钱粮军械,景云责无旁贷。”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昆明的位置。“克强先生,松坡将军,根源大哥,请放心。”
“资金方面,”林景云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云南盐业总公司如今已步入正轨,盐税收入稳定。我承诺,起义一旦发动,未来三个月的全部盐税收入,以及我林家和苏家所能调动的所有资金,都将作为起义军饷,全力保障后勤供应!”
此言一出,即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黄兴,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以未来数月的税收作为革命经费的保证,这等魄力,这等掌控力,简直骇人听闻!他瞬间明白了为何蔡锷会对这个年轻人如此倚重。这不仅仅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更是一个有着非凡胆识和能力的战略家!
林景云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军械方面,通过与德国交易,采购的装备可以提供部分作为支援。”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德制现役木柄手榴弹。届时,我可提供至少三千枚。”
“三千枚?!”李根源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新军之中,手榴弹本就稀缺,威力更是参差不齐。若有三千枚威力巨大的新式手雷,对于攻坚拔寨,将是何等助力!
“其二,”林景云继续道,“德制步枪300支,机枪5挺,及配备相应弹药5000发,配有相应炮弹。足以在关键战斗中提供必要的火力支援。”
“机枪!”蔡锷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新军最缺的就是机枪支援,这5挺机枪,简直是雪中送炭!
“其三,”林景云顿了顿,补充道,“军医10名及若干名护士,战时分为2个5人小组,随部队行动,既是检验也是军医的正式战斗,以减少部队的伤亡”
黄兴激动地站了起来,紧紧握住林景云的手,用力摇晃着:“好!好!好!景云先生,有你这番承诺,云南起义,大事可成矣!我代表同盟会,代表全国的革命同志,感谢你!”
林景云微微一笑,回握住黄兴的手:“克强先生言重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景云不过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蔡锷也站起身,神情肃穆:“克强先生,请回复总部。云南新军,枕戈待旦!只待长江枪响,我蔡锷,必将率领云南健儿,竖起反清大旗,响应首义,万死不辞!”
李根源亦抱拳道:“根源附议!誓与松坡将军、景云先生共进退,为革命大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主厅之内,四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窗外夜色深沉,但厅内每个人的眼中,都闪耀着希望的光芒,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一股磅礴的革命意志,在此刻凝聚升腾。
经过数日的反复密议,具体的联络方式、行动暗号、以及初步的军事计划都已敲定。黄兴此行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甚至超出了预期。林景云所承诺的财政和军火支持,无疑给未来的起义增添了极其重要的砝码。
送走黄兴一行人后,宅院再次恢复了寂静。
蔡锷、李根源和林景云三人伫立在院中,望着星斗寥寥的夜空,久久无语。
“景云,”蔡锷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此次起义,你不仅要承担钱粮军械,更要小心提防来自内部和外部的破坏。尤其是英国人那边,巴恩斯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黑牛滩那边,你要加倍小心。”
林景云点了点头,目光深邃:“松坡放心,黑牛滩是我们的根基,也是我最大的倚仗,我早有布置。英国人想摸清我的底细,没那么容易。至于内部……”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若有人胆敢在此时跳出来兴风作浪,我绝不手软!”
李根源瓮声瓮气地说道:“没错!谁敢破坏起义大业,就是我云南全民之敌!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昆明城依旧沉睡在静谧之中,浑然不觉一场即将改变整个中国命运的巨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风暴的核心,一端指向武昌,另一端,则指向了这片看似平静的西南边陲。
林景云抬头望向黑牛滩的方向,那里不仅有支撑革命的盐和武器,更寄托着他“实业兴邦,强军护国”的理想。前路艰险,强敌环伺,但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为了华夏不亡,为了这片土地的未来,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亦当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