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南,靠近总督署的街巷如同被巨兽蹂躏过一般,碎石瓦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淡淡的血腥气。黎明的微光挣扎着穿透烟尘,为这片混乱狼藉之地镀上了一层惨淡的灰白。
林景云的心脏随着远处总督署方向传来的密集枪声,一阵阵抽紧。五华山的战斗虽然结束,但这里的枪炮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尤其是那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马克沁机枪扫射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革命军战士的心头。
“快!再快点!二龙他们一定就在这附近!”林景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一边快速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一边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可能藏身的角落。他身后的二十名护卫队员,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此刻也都是一脸凝重,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掩护着侧翼和后方。
他们刚刚经历了五华山血战的尾声,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新的担忧便已浮上心头。“惊雷”突击队,这支由他一手训练、装备,寄予厚望的奇兵,按照原定计划,应该在起义打响后,潜伏至总督署侧后,等待信号,配合蔡锷将军的主攻部队,一举捣毁清廷在云南的最高权力象征。
然而,从五华山战斗结束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收到李二龙那边传来的任何消息。这片区域的战斗如此激烈,只有一个解释——蔡将军的主攻部队在南门遭遇了极其顽强的抵抗。
“哒哒哒哒……”总督署方向,马克沁机枪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尖锐而刺耳,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伴随着机枪声的,是手榴弹接连不断的爆炸轰鸣,以及士兵们冲锋和倒下时的呐喊与惨叫。
林景云的脚步猛地一顿,侧耳倾听。“是南门!火力太猛了!”他眉头紧锁,心中焦急万分。蔡锷将军麾下的第74标,虽然是新军精锐,但在坚固工事和交叉火力的绞杀下,强攻必然损失惨重。预定的计划是,李二龙的突击队从后方或侧翼发动奇袭,制造混乱,吸引守军火力,为主攻部队创造机会。可现在……
“队长!这边有发现!”一名眼尖的护卫队员指着前方一个被炸塌了一半的院墙缺口,低声喊道。
林景云精神一振,立刻带人冲了过去。缺口后面是一处破败的院落,几具穿着清兵服饰的尸体倒在地上,空气中硝烟味更浓。院子角落里,几道身影正蜷缩在一堵残墙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二龙!”林景云低喝一声。
残墙后的身影猛地一震,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硝烟的汉子惊喜地探出头来:“队长?是你!太好了!”
正是李二龙!他和他手下的“惊雷”队员们都在这里,虽然个个带伤,显得有些狼狈,但眼神依旧锐利,手中的武器也擦得锃亮。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按计划行动?蔡将军那边快顶不住了!”林景云几步冲到跟前,语气急促地问道。
李二龙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露出一丝苦笑:“队长,不是我们不想动,是动不了啊!我们摸到预定位置的时候,总督署后院的防御比我们预想的要强得多!他们好像早有防备,不仅加派了人手,还他娘的设了好几个暗哨和火力点!我们尝试了几次,都被压回来了,还折了两个弟兄!”
说到牺牲的弟兄,李二龙的声音低沉下去,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林景云心中一沉。看来钟麟同并非完全没有准备,总督署作为他的老巢,防御确实非同一般。他迅速扫视了一下李二龙和他剩下的队员,大概还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是他训练出来的精英,精通潜行、爆破和近身格斗。
“伤亡情况如何?”林景云沉声问道。
“牺牲两人,重伤三个,轻伤五个。”李二龙快速汇报,“不过剩下的弟兄都还能打!”
林景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总督署方向,那里的枪声依旧激烈如爆豆。他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原计划从后院突袭效果不佳,那就必须改变策略。正面强攻损失太大,不可取。
“总督署的侧面呢?有没有薄弱点?”林景云问道。
李二龙眼睛一亮:“有!西侧围墙相对低矮一些,而且靠近一片民房废墟,方便我们接近。只是那边也有巡逻队,而且围墙上可能也有火力点。”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景云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蔡将军那边等不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从西侧打进去,闹出动静,越大越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明白!”李二龙毫不犹豫地应道,脸上重新燃起了斗志。
“你带十个人,准备好炸药和手榴弹,跟我来!其余人原地待命,准备接应!”林景云果断下令。他带来的二十名护卫队员也立刻分出十人,与李二龙的人汇合。
“是!”
一行三十余人,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迅速离开了这处破败院落,借着残垣断壁和晨曦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总督署西侧迂回而去。
……
与此同时,总督署南门。
蔡锷的脸色铁青,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的望远镜视野里,南门外那片开阔地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泥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到处是革命军士兵的尸体,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每一次冲锋,都在总督署门楼上那两挺嘶吼的马克沁重机枪和两侧碉堡构成交叉火网前,撞得头破血流。
“协统!不能再冲了!弟兄们伤亡太大了!”一名浑身浴血的管带冲到蔡锷身边,声音嘶哑地劝道。他的胳膊上缠着布条,鲜血已经浸透,顺着指尖滴落。
蔡锷放下望远镜,猩红的眼睛扫过战场,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何尝不心痛?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袍泽弟兄,是云南新军的精华!可是,总督署是起义成功的关键!一旦天色大亮,清军援兵赶到,或者城内其他潜藏的反动势力反应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预备队顶上去!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一下!我们的奇兵很快就会从后面打响!”蔡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他知道,此刻任何的犹豫,都可能葬送整个起义。
“可是……”管带还想说什么。
“执行命令!”蔡锷厉声喝道,不容置疑。
管带咬了咬牙,敬了个礼,转身嘶吼着将命令传达下去。又一批革命军士兵呐喊着,端着步枪,踩着同伴的尸体,再次发起了决死冲锋。
“哒哒哒哒……”马克沁机枪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子弹如同冰雹般泼洒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成片倒下。门楼上和碉堡里的清兵也疯狂地投掷着手榴弹,爆炸声此起彼伏,硝烟和火光将南门笼罩。
蔡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焦虑和煎熬。林景云,景云老弟,你的奇兵到底在哪里?再不出现,第74标就要打光了!
就在这时,总督署的西侧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爆炸声!
轰隆!
声音虽然不如南门激烈,但在稍显平息的间隙中,却异常清晰。
紧接着,西侧方向枪声大作,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手榴弹爆炸的轰鸣和喊杀声!
蔡锷猛地睁开眼睛,惊喜地望向西侧。“是景云!是景云他们动手了!”
南门前的革命军士兵们也听到了西侧的动静,短暂的愕然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援兵来了!我们的援兵从侧面打进去了!”
“弟兄们,冲啊!活捉李经羲!”
士气,瞬间被点燃!
总督署门楼上和碉堡里的清军守军也明显出现了慌乱。西侧的枪声和爆炸声,如同在他们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怎么回事?西边怎么打起来了?”
“快!分一部分人去西墙!顶住!”
“机枪!机枪注意警戒!”
守军的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定军心,但混乱已经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南门的火力明显减弱了一些,甚至有一挺马克沁机枪因为要调转枪口或者人员被抽调,出现了短暂的停歇。
“好机会!”蔡锷眼中精光爆射,“全体都有!发起总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南门!”
“冲啊!”
“杀!”
憋屈了许久的革命军士兵如同开闸的猛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呐喊着冲向总督署南门。这一次,他们的冲锋更加迅猛,更加决绝!
……
总督署西侧围墙下。
林景云一脚踹开被炸药炸开的豁口,第一个冲了进去。身后,李二龙和队员们紧随其后,如同下山的猛虎。
“一组,清理左翼!二组,跟我来,目标,内院!三组,火力掩护!”林景云冷静地发出指令。
“是!”队员们迅速散开,战术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冲进来的清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精准的点射撂倒。几名队员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架起机枪,对着闻声赶来的清兵进行火力压制。
“轰!”“轰!”
李二龙带着几名队员,将集束手榴弹准确地扔进了几个火力点,剧烈的爆炸将里面的清兵连同工事一起掀飞。
“快!冲进去!制造混乱!”林景云的目标很明确,不是占领,而是最大限度地吸引敌人,减轻南门主攻部队的压力。
他们如同尖刀一般,迅速撕开了清军的侧翼防线,一路向总督署内院猛插。沿途遇到的抵抗,都被他们以极高的效率清除。突击队员们交替掩护,精准射击,配合默契,将平日里林景云教授的特种作战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总督署内顿时大乱。原本固守南门的清兵,不得不分出大量兵力来堵截西侧这股突然杀入的“匪徒”。喊杀声、枪声、爆炸声在总督署内此起彼伏。
“顶住!给我顶住西边!”一名清军军官挥舞着马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组织有效的抵抗。
然而,林景云和他的突击队如同鬼魅一般,利用熟悉的建筑结构(“黑鸦”情报支持),不断地穿插、迂回,打完就走,绝不恋战。他们专门挑清军的指挥点、弹药堆放点下手,扔几颗手榴弹,打几枪就转移,将混乱和恐慌散布到总督署的每一个角落。
李二龙更是勇猛,拎着一把缴获的驳壳枪,左右开弓,带着几个弟兄专门找硬茬子,炸碉堡,端机枪,干得不亦乐乎。
“队长!南门的枪声更猛了!蔡将军他们攻上来了!”一名队员兴奋地喊道。
林景云侧耳一听,果然,南门方向的喊杀声震天动地,革命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汹涌。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二龙,收缩队伍,准备和主力汇合!”
“收到!”李二龙大吼一声,招呼着队员们开始向南门方向靠拢。
……
南门外,蔡锷亲眼看着自己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总督署的大门,那两挺一度嚣张无比的马克沁机枪,此刻已经哑火,门楼上升起了一面象征革命的旗帜。
他的眼眶湿润了。胜利了!总督署终于被攻克了!
“进去!肃清残敌!”蔡锷拔出指挥刀,一马当先,冲进了总督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