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时间凝固了。
苏映雪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那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动,却如同最响亮的惊雷,在她心中炸开!她死死盯住林景云的手指,连呼吸都忘记了。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上那只依旧缠着绷带的手,试图再次感受那生命的悸动。
“景云……景云……”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成调,“你听见了吗?你真的听见了吗?”
就在这时,那原本无力垂落的手指,再次微微蜷曲了一下。这一次,幅度更大,更清晰!
不是错觉!
“动了!真的动了!”苏映雪猛地抬起头,欣喜若狂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快!快去叫外公!快去!”
守在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慌忙跑了进来,看到苏映雪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样子,又看到床上林景云似乎真的有了反应,也吓了一跳,赶紧转身飞奔出去。
苏映雪紧紧握着林景云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传递给他。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而炽热。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一会儿是中华民国的成立,一会儿是蔡锷就任都督,一会儿又是厘金的废除,一会儿又回到两人初识的场景,声音时而哽咽,时而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绝望,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郎中外公很快就赶来了,脚步匆匆,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他冲到床边,搭上林景云的脉搏,闭目凝神。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激动得胡子都微微颤抖起来:“脉象……脉象虽弱,却有了生气!有了生气啊!沉寂的脉搏,开始跳动了!”
苏映雪捂住嘴,喜极而泣。
外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林景云的瞳孔、呼吸,并仔细询问苏映雪刚才的情况。
“映雪,别光顾着哭,快,去把我药箱里那支老山参取来,切三片,用温水炖上!”
“是!外公!”苏映雪抹掉眼泪,立刻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整个小院都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充满希望的忙碌中。外公施针、喂药,苏映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协助,不时低声呼唤着林景云的名字。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林景云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皮,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
苏映雪和外公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终于,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涌入,刺得他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个梨花带雨、又惊又喜的绝美脸庞。
“映……雪……”
一声微弱沙哑、几乎听不清的呼唤,从林景云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景云!”苏映雪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泪水再次决堤,“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林景云看着她,眼神还有些迷茫,但那份刻骨铭心的熟悉感,让他干涸的心田瞬间被滋润。他想抬手,却发现浑身酸痛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剧烈的头痛也随之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别动,景云,你伤得很重,别乱动。”苏映雪连忙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外公也俯下身,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语气沉稳:“少川,你刚醒,神思未定,先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林景云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到了外公,记忆的碎片开始慢慢拼凑。重九起义的枪声,城楼上的激战,胸口传来的剧痛,还有……坠落前的黑暗。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精神一振。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布置简洁,却干净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阳光的味道。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依旧虚弱。
“这里是城郊的一处别院,很安全。”苏映雪柔声解释,“你受伤之后,外公就把你接到了这里疗伤。”
林景云点了点头,意识渐渐清晰。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内部的情况。多处骨裂,脏腑受震,失血过多,还有……他能感觉到几处关键穴位上残留着施针后的酸胀感,手法精妙,显然是外公的手笔。
“外公,多谢……”他再次开口,声音稍稍清晰了一些。
“傻孩子,谢什么。”外公眼眶也有些湿润,“只要你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啊!”
林景云的苏醒,给所有人带来了巨大的鼓舞。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漫长而充满希望的康复过程。
外公的医术固然精湛,但林景云自身融合的现代医学知识和中医理论,更是起到了关键作用。醒来后的第三天,他便能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虽然声音依旧虚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外公,这副药里,黄芪的量可以再加三钱,当归……减一钱,再添一味丹参,五钱即可。”他躺在床上,对外公的药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外公一开始还有些疑虑,但仔细推敲后,不由得抚掌赞叹:“妙啊!黄芪补气固本,丹参活血化瘀,如此一来,气血双补,又不至于过于滋腻,更适合你现在的状况!少川,你这脑子……”
林景云微微一笑:“外公的针法才是固本培元,小子这点见识,不过是拾人牙慧。”
他不仅在药物上提出建议,甚至开始指导苏映雪如何进行更有效的护理。
“映雪,帮我把腿抬高一些,用软枕垫着……对,这样有利于下肢血液回流。”
“待会儿擦身的时候,用温水就好,稍微加一点点烈酒,可以促进循环,但不要太多。”
“咳咳……扶我稍微坐起一点,帮我轻轻拍打背部……对,从下往上……力道再轻些……”
苏映雪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但她冰雪聪明,学得极快。在他的指导下,她的护理变得越来越专业,越来越细致。喂药、擦身、按摩、活动关节……她做得一丝不苟,眼神专注而温柔。
日复一日的相处,朝夕不倦的照料,让两人之间的情愫如同文火慢炖,悄然升温,日益浓厚。苏映雪亲眼看着他从濒死边缘挣扎回来,看着他一点点恢复生气,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与庆幸,让她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有时,她会轻声为他读报,读那些来自昆明的消息。中华民国的成立,都督府的法令,裁撤厘金后的民生改善……每当听到这些,林景云的眼中都会闪烁着光芒。
“映雪,帮我拿纸笔来。”一天,林景云精神稍好,忽然说道。
苏映雪连忙取来文房四宝。林景云靠在床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写的不是字,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图形,标注着药材名称和剂量。
“这是……?”苏映雪好奇地问。
“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还有一些……嗯,算是强身健体的食谱吧。”林景云解释道,“外公的药主治内伤,这些可以辅助,加快恢复。”
他写的,正是结合了现代营养学和中医食疗的方子,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示意图。
苏映雪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收好,每日按着方子和外公商量,为他精心准备药膳。在这样内服外调,加上他特种兵的强悍底子和现代康复理念的指导下,林景云的恢复速度超乎想象。
两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窗外的树木早已抽出新芽,一片生机盎然。林景云已经能够下床,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缓缓行走。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深邃。
这段时间里,昆明的局势也逐渐稳定下来。蔡锷、李根源、罗佩金等都督府的核心人物,在得知林景云苏醒并日渐康复后,陆续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探望。
蔡锷来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军装,风尘仆仆,但精神矍铄。看到林景云能拄杖行走,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少川!看到你这样,我这心里才算踏实了!”蔡锷上前,用力拍了拍林景云的肩膀,又立刻收回手,怕碰疼他,“恢复得不错!”
“松坡兄,各位大人亲至,景云惶恐。”林景云拱手道。
“自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李根源也笑着说道,“你可是咱们云南的宝贝,当初听到你重伤的消息,我们都快急疯了!”
罗佩金也点头附和:“是啊,少川,你可得好好养着,都督府上下,可都盼着你早日归队呢!”
几人落座,蔡锷屏退了左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少川,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暂时不用你操心。都督府的架子虽然搭起来了,但千头万绪,百废待兴。裁撤厘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整顿吏治、发展实业、编练新军,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人。”
他看着林景云,目光诚恳而期待:“尤其是你,少川。你的眼光,你的手段,都是云南现在最需要的。等你身体完全康复,都督府这边,军政部长,民政部那边也需要你这样懂经济、有实干经验的人才……具体职务,我们还在商讨,但位置肯定给你留着,而且是举足轻重的位置!”
听着蔡锷的话,感受着他言语中的信任和倚重,林景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不是客套,蔡锷是真的需要他。
“松坡兄厚爱,景云铭记在心。”林景云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只是,景云尚需时日调养,待身体完全康复,定当为新云南效力。”
“好!我们等你!”蔡锷重重点头,“你什么都别想,先把身体养好是第一位的!”
送走蔡锷等人后,林景云独自站在院中,目光望向远方。
军政部次长?民政部要职?这些位置无疑是权力的中心,是施展抱负的舞台。但他想得更远。
疗养期间,他的身体在恢复,大脑却从未停止运转。他反复思考着云南的未来,中国的未来。这个时代,风云变幻,强邻环伺,军阀割据的苗头已经显现。云南,地处西南边陲,看似偏远,却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这里矿产丰富,民风彪悍,若是能励精图治,打造成一块稳固的根据地,将来无论是应对国内的变局,还是抵御外侮,都将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他要的,不仅仅是云南一时的稳定,而是要将这里打造成未来抗战的中流砥柱,改变中国命运的基石!这需要长远的规划,需要坚实的工业基础,需要强大的、掌握先进理念的军队,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
这些,不是站在前台,处理纷繁复杂的日常政务就能轻易实现的。他更擅长,也更愿意做的,是深入到具体的实业建设和军备革新中去。
几天后,林景云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派人给蔡锷递了信,希望能私下拜会。
会面的地点,就在都督府后院的一间清静书房里。
蔡锷屏退了侍从,亲自为林景云沏茶。
“少川,看你气色,是大好了。”蔡锷笑道。
“劳松坡兄挂念,已无大碍。”林景云放下茶杯,神色郑重地开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向松坡兄禀明。”
“哦?你说。”蔡锷示意他继续。
林景云站起身,微微躬身:“松坡兄,都督府所议的职务,景云心领。只是,景云自忖,才疏学浅,恐难胜任前台重责。比起在军政、民政两部担任显职,景云更希望能专注于一些具体事务。”
蔡锷有些意外:“具体事务?比如?”
“比如,继续督办云南盐业,将其彻底革新,为都督府提供稳定的财政支持;比如,筹建兵工厂,引进技术,为新军打造精良的武器装备;再比如,协助讲武堂,改革训练方法,培养更多合格的现代军事人才……”林景云语气诚恳,条理清晰,“这些事情,繁琐具体,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若身兼数职,恐难以兼顾。”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蔡锷:“松坡兄,景云并非贪图安逸,也不是推卸责任。只是觉得,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或许对云南的将来更为有利。虚名于我如浮云,云南强盛,国家复兴,才是景云毕生所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景云,愿为新滇砥柱,在幕后支撑起云南的实业与军备根基,不争前台虚名。”
书房里一片寂静。
蔡锷看着林景云,眼神复杂。他原本以为,以林景云的才干和功绩,必然渴望在新的政权中占据高位,大展拳脚。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位,选择了一条更辛苦、更寂寞,却也更务实的道路。
“愿为新滇砥柱,不争前台虚名……”蔡锷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渐渐流露出深深的赞赏和钦佩。
他站起身,走到林景云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少川!你有如此胸襟,如此远见,实乃云南之幸,国家之幸!是我先前考虑不周了!”
他松开手,朗声笑道:“好!我答应你!你需要什么支持,人、财、物,都督府无不应允!你就放手去做!云南的实业和军备,就拜托你了!”
林景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谢松坡兄成全!”
“是我们该谢你才对!”蔡锷感慨道,“有你这根定海神针在,云南的未来,我更有信心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一个高瞻远瞩,一个锐意革新,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共同擘画着云南崭新的蓝图。
林景云走出了都督府,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拂过面颊。他的脚步坚定而沉稳,不再需要拐杖。伤痛已经过去,前方的道路清晰而明确。
打造西南堡垒,积蓄力量,实业兴邦,强军护国。
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他穿越而来,赋予自己的使命。
新的国家诞生了,新的时代开启了,而属于林景云的战斗,也将在云南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以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有力的方式,重新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