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国领事馆出来,正午的阳光刺得林景云微微眯起了眼睛。昆明的街道车水马龙,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但在林景云眼中,这一切喧嚣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危机与沉重的落后。克特勒男爵带来的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三千万马克,德国的技术与设备,毛瑟枪和马克沁机枪的生产线……这些都是云南,乃至整个中国,在列强环伺的险恶环境中 desperately 需要的硬实力。
然而,林景云的心头,除了短暂的兴奋,更多的是一种如山的责任感。他深知,与德国人的合作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云南的未来,赌的是蔡锷将军和他所代表的革命力量的前途。这不仅仅是引进几条生产线,开几个矿场那么简单。他脑海里浮现出后世工业强国的景象,那绝非仅仅依靠引进就能达成。没有足够的技术人才储备,再先进的设备也只是一堆废铁;没有科学的管理体系,再丰富的矿藏也可能被低效和**糟蹋**。
“实业救国,强军护国……”他低声默念着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德国人的贷款和技术是“器”,是外力,而真正的根基,必须是“人”,是内力。云南需要自己的工程师,自己的技师,自己的科学家!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想起了自己在现代接受的教育,想起了知识改变命运的力量。是的,必须立刻着手,为云南培养自己的工业血液!
回到云南盐业总公司组建委员会的临时办公地点,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林景云立刻叫来了护盐队的几名心腹队长。“选派最精干、最可靠的弟兄,”他神情严肃,语速却极快,“准备配合一支特殊的队伍行动。具体任务暂时保密,但级别是最高绝密。他们将作为向导和护卫,深入东川和个旧山区。记住,一切行动必须隐秘,不得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洋人,除了指定的德国人。”
队长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林景云的命令就是军令,立刻立正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队长们离去的背影,林景云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另一件更长远、更基础的事情上。他铺开一张昆明城区的地图,手指在几个区域缓缓移动。他要办一所学堂,一所不同于旧式书院,也不同于教会学校的新式学堂,一所专门为云南培养实业人才的学堂!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五个大字:“云南实业学堂”。
资金来源……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改良盐井工艺、整合盐场后,林家的产业,尤其是他掌控的部分,已经积累了相当可观的财富。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将个人名下的大部分收益投入到这所学堂的创办和运营中去。但这还不够,要办好一所学堂,尤其是涵盖多个专业的技术学堂,耗资巨大。
他想到了苏家,想到了那位思想开明、同样有着实业兴国理念的故人、“岳父大人”苏伯年。苏家经营多年,家底殷实,更重要的是,苏伯年与他的理念契合。他决定亲自去拜访,邀请苏家共同襄助此举。
更关键的是师资和管理。谁来主持学堂的日常教务?一个名字立刻跳入他的脑海——苏映雪。他的知音,不仅有着新思想,更难得的是有留洋背景,虽然不是理工科,但她的学识、眼界和管理能力,足以胜任初创时期的教务长一职。而且,由她出面,也能更好地协调与苏家的关系。
至于专业教师,初期可以先聘请一些有实践经验的老矿师、老工匠,同时,他要利用自己和蔡锷将军的关系,向全国发出“求贤令”,高薪聘请国内有真才实学的学者和工程师。他还记得云南讲武堂里,也有一些同学和学长在测绘、算学方面颇有造诣,可以邀请他们来兼职或全职任教。长远来看,等德国的技术人员到来,也可以请他们开设讲座,甚至系统授课。
学堂初期的专业设置,必须紧密围绕当前最迫切的需求。林景云提笔写下:采矿、冶金、基础化工、机械测绘。这四个方向,直接对应着矿业开发、武器制造和基础设施建设的核心人才需求。
规划逐渐清晰,林景云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中涌动。这比单纯引进几条生产线更让他感到兴奋。这是播种,是为云南的未来种下希望的种子!
当晚,林景云就来到了苏映雪在昆明的住所。这是一处雅致的宅院,丫鬟看到这位“准姑爷”这么晚来,坏笑着偷乐,都没有通报。苏映雪正坐在窗前灯下看书,恬静温婉。看到林景云到来,她放下书卷,带着一丝意外:“景云,这晚,你怎么来了?”
林景云走到桌边坐下,将心中的构想和盘托出。“映雪,德国人的事情初步定了下来,勘测队很快就要出发。但这只是第一步。我想做的,远不止这些。”
他将创办“云南实业学堂”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苏映雪,从办学宗旨、资金来源,到初步的专业设置,再到对师资的渴求。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和憧憬。
“……引进技术和设备,终究是‘术’的层面。若没有掌握这些技术、并能不断创新的人才,我们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模仿,永远无法真正强大。所以,我想创办这所学堂,培养我们自己的工程师、技师。这是根基,是云南未来工业化的希望所在。”
苏映雪静静地听着,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她被林景云宏大的设想和深远的目光所震撼,更被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炽热的报国之心所感染。她深知国内教育的落后,尤其是新式实业教育的匮乏,林景云的想法,无疑是切中了要害。
“景云,”她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你的想法……太好了!这才是真正着眼于未来的大计!”
林景云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期待:“所以,映雪,我想请你出任这所学堂的教务长。你有学识,有眼界,更重要的是,你理解这项事业的意义。学堂初创,千头万绪,我需要一个能完全信任、并且有能力挑起这份重担的人。”
苏映雪微微一怔,随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不仅是对她能力的认可,更是将她纳入了他最核心、最长远的计划之中。她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景云,我答应你!这份担子,我接下了!我会尽我所能,把这所学堂办好,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灯光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的目光交汇,充满了信任、理解和共同奋斗的决心。
“我会尽快去拜访苏老先生,争取苏家的支持。”林景云说道,“学堂的选址、校舍的修建、教学设备的购置、教师的招聘……都需要立刻着手进行。”
“嗯,”苏映雪应道,“我这几天就开始草拟学堂的规章制度、课程大纲的初步设想,也帮你一起物色合适的教师人选。我认识一些留学时的同学,或许可以尝试联系。”
“太好了!”林景云精神大振,“我们分头行动!资金方面,我先从盐业公司的盈利中拨付一百万银元作为启动资金,后续视情况追加。苏家那边,我相信苏老先生会支持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景云投入到了紧张的筹备工作中。他一边协调护盐队配合秘密勘测队的准备事宜,确保万无一失;一边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实业学堂的创办上。
他亲自拜访了苏伯年。这位开明的老先生在听完林景云的计划,尤其是得知女儿苏映雪将出任教务长后,对林景云的远见卓识大加赞赏,当即拍板,以苏家的名义捐助五十万银元,并表示后续还会持续投入。苏家的鼎力支持,让学堂的资金基础更加稳固。
与此同时,林景云以云南盐业总公司和个人名义,通过各种渠道发布招聘启事,高薪延揽矿冶、化工、机械、测绘等方面的专门人才。他还亲自写信给几位在讲武堂时相熟、于相关领域有所专长的学生和旧友,力邀他们加入。
苏映雪也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务长的角色中。她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人脉,开始联络国内外可能的师资人选,并着手设计学堂的管理架构和教学体系。她甚至开始翻阅一些西方大学的资料,希望能借鉴其先进的办学经验。
昆明城郊,一处原本荒废的旧营地,开始有了动静。工人们清理场地,修缮房屋,新的建筑蓝图也摆在了林景云和苏映雪的面前。这里,将是“云南实业学堂”的起点,是未来无数工程师和技术人才的摇篮。
虽然中德联合勘测队的组建和行动依然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关系到合作能否最终落地,但林景云心中清楚,创办实业学堂,培养本土人才,这步棋的意义,或许比那三千万马克的贷款和几条生产线,更为深远。
这是一个播种的季节。滇德合作的种子已经埋下,等待勘测结果的浇灌;而教育兴邦的种子,也在这片红土地上,由林景云亲手种下,正准备汲取阳光雨露,破土而出。
夜深人静,林景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沉睡的昆明城。他知道前路漫漫,挑战重重,无论是与德国人的周旋,还是国内复杂的政治局势,亦或是创办学堂的艰辛。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因为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困难,更是那荆棘丛中,正冉冉升起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