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房内,蒸汽机的轰鸣仍在继续,炽热的空气带着煤烟特有的气味,冲击着每一个人的感官。工人们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但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炉膛里的煤火还要炽烈。震惊与狂喜过后,是更深切的渴望和期待。他们围着那台钢铁巨兽,指指点点,议论不休,仿佛在瞻仰一尊能够带来福祉的神只。
林景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机器的噪音:“各位乡亲,各位师傅!这蒸汽机,是我们林家盐场未来的希望!但光有它还不够,我们得让它真正动起来,为我们所用!”
他转向王师傅,目光炯炯:“王师傅,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我们需要将这台蒸汽机的力量,引导到我们的盐井和磨坊去!”
王师傅刚刚经历了成功的巨大喜悦,此刻正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用力点头:“二少爷放心!只要有图纸,有材料,有足够的人手,我保证让这宝贝疙瘩使上劲!”他拍了拍蒸汽机的汽缸,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对技术的痴迷。
苏伯年也走上前来,神情凝重:“景云,这可不是小工程。盐井的提卤装置,磨坊的石磨,都是用了多少年的老物件,如何与这新式机器连接,怕是不易。”
“苏先生说的是,”林景云点头,“不易,才更要去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不能让这台机器只在这里轰鸣,做个摆设!”他环视着那些充满期待的脸庞,“我们不仅要让它动起来,还要让它最高效地动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甲字号仓房周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林景云亲自坐镇,苏伯年负责协调物资和人力,王师傅师徒则成了绝对的技术核心。盐场里经验最丰富的老灶头匠、木匠、铁匠都被召集起来,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攻坚团队。
第一个目标,是改造盐井的提卤装置。盐场的几口主井,一直沿用的是人力或畜力驱动的桔槔和辘轳,效率低下,且耗费大量人力。林景云的目标,是用蒸汽机驱动一个集中式的提卤系统。
王师傅根据林景云提供的草图和口述原理,结合自己对蒸汽机动力输出的理解,开始设计传动装置。齿轮、皮带、转轴……这些对于盐工们来说完全陌生的词汇和零件,在王师傅师徒和铁匠们的叮叮当当敲打中,逐渐成型。
这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过程。将蒸汽机平稳输出的旋转动力,转化为提卤装置所需的提升力,需要精确的计算和巧妙的设计。连接蒸汽机房和井口的传动轴如何铺设?如何保证动力传输的效率和安全?如何让老旧的木质提卤装置承受住来自钢铁机器的巨大力量?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又在林景云的指导、王师傅的钻研和工匠们的集体智慧下,一个接一个地被解决。林景云时常拿着炭笔在木板上写写画画,那些在他看来基础的物理学和机械原理,在这个时代却是石破天惊的创见。王师傅一看就懂,连连赞叹二少爷的学识渊博,简直不像是凡人。而那些老工匠们,则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将林景云和王师傅的设计转化为实物。
为了铺设传动轴,地面被挖开了深深的沟槽;为了制造合适的齿轮和皮带轮,铁匠铺的炉火几乎昼夜不息;为了加固井口的提卤装置,最好的木料和榫卯结构被用上。整个盐场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兴奋的气氛,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正在发生。
半个月后,连接蒸汽机和一号主井的传动系统初步完成。一根粗长的铁制转轴,通过齿轮组与蒸汽机的飞轮相连,延伸至一号井口,再通过一套复杂的皮带轮和链条机构,连接着改造后的提卤桶。
试运行的日子,比蒸汽机首次启动更加激动人心。当王师傅再次拉动阀门,蒸汽机发出熟悉的轰鸣,巨大的飞轮缓缓转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那根延伸向井口的转轴。
转轴开始颤动,随即稳定地旋转起来。远处的井口旁,负责观察的工人发出了信号。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接提卤桶的粗大铁链开始匀速上升,一个装满了浓稠卤水的巨大木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速、更平稳地被提离了深邃的井底!
“上来了!上来了!”
“天呐!这么快!”
“真的不用人摇,不用牛拉了!”
人群爆发出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的欢呼!如果说上次看到蒸汽机吊起盐砣是震撼,那么这次看到它真正开始抽卤水,则是实实在在的狂喜!这意味着他们将告别最繁重、最辛苦的环节之一。卤水滚滚而出,顺着新修的引水槽,流向晒卤的盐田。那哗哗的水声,如同金银落地的声响,敲打在每个盐工的心坎上。
林景云看着那源源不断涌出的卤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王师傅的肩膀:“王师傅,首功一件!”
王师傅激动得满脸通红:“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二少爷指导有方!”
改造盐井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团队马不停蹄,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改造磨坊。
盐场的磨坊里,是几盘巨大的石磨,过去依靠健壮的骡马日夜不停地转动,将晒好的盐块碾成符合标准的盐末。这同样是一项效率不高且成本不低的工作。
有了改造盐井的经验,改造磨坊相对顺利了一些。同样是铺设传动轴,设计齿轮组,将蒸汽机的动力传递给石磨。最大的难题在于如何让高速旋转的蒸汽机动力,平稳地驱动沉重而缓慢的石磨。王师傅设计了一套多级减速齿轮机构,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又是一个星期后,伴随着蒸汽机的轰鸣,磨坊里沉重的石磨也开始自行转动起来。工人们将大块的盐砣投入磨盘之间,只听一阵沉闷的嘎吱声,雪白的盐末便源源不断地从磨盘边缘流淌出来,速度比以前骡马拉磨快了数倍不止!而且,只要蒸汽机不停,煤和水足够,这石磨就能不知疲倦地一直转下去!
“我的老天爷!这磨盘转得跟飞一样!”
“以后碾盐省力气了!”
“这‘铁怪物’真是神了!”
盐工们围在磨坊外,看着那不知疲倦自行运转的石磨,敬畏之中,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抽卤、碾盐,这两项盐场生产中最耗费人力的环节,在蒸汽机的驱动下,效率得到了惊人的提升。这意味着,在同样的时间内,盐场能够处理更多的卤水,产出更多的精盐!
林景云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立刻组织人手,制定新的生产流程和规章制度。
“王师傅,这蒸汽机的维护保养至关重要,你得多带几个徒弟,把这门手艺传下去,不能让机器趴窝。”
“苏先生,人手要重新调配。从提卤、碾磨环节解放出来的人力,要加强晒卤、熬盐、包装等环节,绝不能让效率提升只停留在某一个点上!”
“护盐队也要加强巡逻,尤其是蒸汽机房和新改造的设备区域,安全是重中之重!”
一条条指令从林景云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苏伯年和林武等人立刻分头去执行。盐场上下,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景象。
林景云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盐场。蒸汽机房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那是工业的心脏在跳动;井口旁,卤水奔流不息;磨坊里,石磨轰隆运转;盐田里,工人们虽然依旧忙碌,但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许多,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才是他想要的改变!这,才是技术革新带来的力量!生产方式的变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必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激起层层涟漪,最终汇成改变时代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