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迪化府。
杨增新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揉了揉眉心。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戈壁滩上的风,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墙壁,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苍凉与肃杀。他的面前,摊放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情报和下属官员的汇报。其中几份,格外引人注目。
“罐头……”他低声念叨着这个词。情报上详尽描述了川滇两省,尤其是云南,在林景云治下,一种名为“罐头食品”的产业如何异军突起。肉类、果蔬,乃至一些特色菜肴,都被巧妙地封装在小小的马口铁罐中,不仅解决了军队的后勤补给,更通过商路远销各地,极大地活跃了地方经济。
汇报中提及,那些原本贫瘠的山区,因为罐头厂的兴建,许多百姓有了稳定的生计。男人们进山狩猎或者去工厂做工,女人们则参与到果蔬的采摘和初级处理中。昔日里为了一口饱饭而挣扎的边民,如今脸上也多了笑容。
“民生,民生啊……”杨增新长长叹了口气。清廷覆灭,“协饷”断绝,新疆这片广袤的土地,全靠他勉力维持。他深知,仅凭严厉的管控和个人的智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这片土地真正安定下来,必须让生活在这里的各族百姓看到希望,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滇川两省的罐头产业,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新疆地大物博,牛羊遍地,瓜果甘甜,若能引进此等技术,岂不是……
“来人!”杨增新沉声唤道。
一名精干的戈什哈(侍从)应声而入:“督军有何吩咐?”
“立即备马,派几名得力干员,携带我的亲笔信,分别前往云南昆明和四川成都。”杨增新目光炯炯,“告诉他们,我要见蔡松坡将军和林少川督军的使者。不,我要亲自派人去见他们,商讨新、滇、川三省经济合作,尤其是与云南的深度合作事宜!”
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要向林景云督军表明我的诚意。告诉使者,就说我杨某人,对他在云南推行的新政,尤其是利国利民的实业举措,钦佩不已。新疆,需要这样的改变!”
他知道蔡锷与林景云关系莫逆,二人皆是当世人杰。而林景云在云南的种种作为,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他的耳中。从最初的盐业革新,到后来的军工发展,再到如今的民生建设,每一样都显示出此人的非凡手腕与长远眼光。
“督军,此事是否……”戈什哈有些迟疑,新疆向来封闭,与内地省份如此大规模的官方接触,尚属首次。
“无需多虑,国家积弱,边疆不稳,皆因民生困顿,实业不兴。”杨增新摆了摆手,“林景云能以一隅之地,开创如此局面,其胸襟与魄力,非同一般。我相信,他会明白我的用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沉沉的暮色,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新疆的未来,或许就系于此次南下的使者身上了。
数月后,昆明,督军府。
林景云刚处理完一批关于新式农具推广的公文,李根源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督军,新疆杨增新督军派来了使者,正在前厅等候。”李根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讶异。新疆地处遥远的西北,与云南素无太多往来,杨增新此举,确实出人意料。
“哦?杨鼎臣(杨增新字)的使者?”林景云眉毛一挑,放下手中的钢笔,脸上露出一抹深思的笑容。
对于杨增新,林景云的评价相当高。这位在民国历史上,以一己之力在复杂环境中维持了新疆稳定十数年,并坚决维护国家领土完整的封疆大吏,其政治智慧和坚韧毅力,都值得尊重。
“请他进来。”林景云吩咐道,同时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军服。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新疆特色服饰,面带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子,在亲兵的引领下,走进了会客厅。他神情恭谨,见到林景云,立刻躬身行礼:“新疆督军府参议马绍武,奉杨督军之命,叩见林督军!”
“马参议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林景云微笑颔首,示意他不必拘礼。
待马绍武落座,奉上茶水后,林景云开口问道:“不知杨督军派马参议前来,有何见教?”
马绍武定了定神,朗声说道:“林督军,我家杨督军久闻督军大名,对您在云南推行的各项新政,尤其是发展实业、改善民生的举措,深感敬佩。杨督军常言,林督军乃当世之能臣,实业兴邦之楷模。”
“杨督军过誉了。”林景云摆摆手,神色平静,“景云不过是尽 自己的本分而已。新疆地处西陲,杨督军为国守土,殚精竭虑,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景云亦是钦佩万分。”
听到林景云对杨增新的赞誉,马绍武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林督军明鉴。新疆虽地域辽阔,物产亦有可观之处,然技术落后,民生艰难。近年来,清廷覆亡,朝廷‘协饷’断绝,新疆财政更是捉襟见肘。杨督军日夜忧思,唯恐有负国家所托。”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此行的正题:“近闻滇省在林督军治下,百业兴旺,尤其罐头、纺织等产业,不仅惠及本地民生,更能远销外省,获利丰厚。杨督军以为,此等经验,或可解新疆之困。故特派下官前来,一是表达敬意,二是恳请林督军能施以援手,分享经验,甚至……派遣才俊,助新疆发展民生实业,以固边疆,以安民心。”
马绍武的语气诚恳至极,他详细描述了新疆的牛羊、瓜果等资源,也毫不避讳地谈及了当地缺乏加工技术、交通不便、资金匮乏等困境。
林景云静静地听着,不时微微颔首。他完全理解杨增新的处境和考量。历史上,杨增新为了维持新疆的稳定,采取了一系列强硬而有效的措施,包括严格限制外国势力的渗透,反对在新疆随意开设经文学堂,这些举措在当时的环境下,对于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具有深远意义。
“杨督军深谋远虑,景云佩服。”林景云开口道,语气中带着赞赏,“新疆自古以来便是我华夏不可分割之领土,其战略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杨督军能有此发展民生、巩固边防之心,实乃国家之幸,百姓之福。”
他沉吟片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马参议,你所言新疆之困境与资源,本督已有所了解。但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要真正做到有的放矢的帮扶,还需派人亲赴新疆,实地考察当地的土壤、气候、水文、矿产以及各族百姓的生活习惯与实际需求。”
马绍武闻言大喜,猛地站起身:“林督军此言当真?若云南愿派员入新考察,杨督军定扫榻以待,全力配合!”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林景云笑道,“此事关乎国家边疆之稳定,亦关乎数百万新疆同胞之福祉,景云岂会敷衍?”
他转向一旁的李根源:“印泉兄,此事你即刻着手安排。从、实业司、工矿司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一支考察团。要挑选那些既懂技术,又有吃苦耐劳精神的干才。由实业司分管农业要员陈裕年带队,民政司分管商业要员赵文博辅之。”
“是!督军!”李根源精神一振,大声应道。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援助,更是云南模式向外拓展,乃至影响国家边疆建设的重要一步。督军的眼光,总是能超越眼前的利益,看到更深远的未来。
林景云又对马绍武说道:“马参议,考察团的筹备尚需数日。你可先在昆明修整数日,也可四处走走,看看云南如今的景象。待考察团准备妥当,还需你派若干向导便随考察团一同返回新疆。路途遥远,还需你多多照拂。”
“不敢!不敢!林督军如此厚爱,杨督军和新疆各族百姓必将感念于心!”马绍武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连连拱手。他此次前来,本只希望能得到一些口头上的经验传授,或是少量技术人员的支援,万万没想到林景云竟如此重视,直接拍板要派出一个规格不低的考察团进行实地调研。
这份魄力和诚意,让他对新疆的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新疆的戈壁绿洲上,也会出现冒着青烟的工厂,牧民们的牛羊不再仅仅是贱卖的原料,香甜的瓜果也能变成精美的罐头,远销各地,为这片古老的土地带来新的生机与活力。
林景云微微一笑,他想得更远。新疆的稳定和发展,不仅能减轻中央政府的压力,更能成为国家向西开放的重要门户和战略后方。此时与杨增新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对于未来整个中国的战略布局,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这盘大棋,他才刚刚开始落子。
送走了马绍武,李根源忍不住感叹道:“督军,杨增新此人,确有远见。新疆若能安定发展,于我西南,亦是一大利好。”
林景云点头道:“正是如此。新疆与我云南,虽远隔千里,但在维护国家统一,发展地方经济,改善民生福祉上,目标是一致的。能助人者,亦是助己。此次考察,务必详尽务实,要拿出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方案来。”
“督军放心,根源明白!”李根源目光坚定。他知道,林景云的心中,装着的不仅仅是云南,更是整个华夏。这让他对未来的事业,更加充满了激情与期待。
几日后,一支由十余名专家和技术人员组成的云南赴新疆考察团,在实业司分管农业要员陈裕年的带领下,带着林景云的嘱托和云南人民的善意,与马绍武派往随同的向导一同踏上了前往迪化的漫漫征途。马绍武则留下等待新疆的指示,并对云南的发展进行了解。考察团成员们的行囊中,不仅有先进的测量仪器和各种样本采集工具,更有一颗颗渴望为这片遥远疆土贡献力量的赤诚之心。
一场跨越千山万水的经济与民生协作,就此拉开序幕。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些小小的罐头所展现出的力量,以及两位怀揣着家国天下的封疆大吏,不约而同的远见卓识。林景云站在督军府的窗前,目送考察团的车队消失在远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展望。他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云南的经验,必将在更广阔的天地间,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