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狂风如野兽般咆哮,狠狠撞击着窗户,发出“砰砰”的闷响。
林晚星几乎是在异响传来的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冲到窗边。
窗外,平日里静谧的营区此刻一片鬼哭狼嚎,树枝被撕扯得疯狂摇摆,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抓起桌上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写满凝重的脸。
天气预报的简报被她一指划开,刺目的红色警报跳了出来——强冷空气已提前抵达,气温正以惊人的速度断崖式下跌,预计将在两小时内骤降至零下五度,并持续整整四十八小时!
零下五度!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锥,狠狠刺进林晚星的脑海。
试验田里那些刚刚破土、比婴儿皮肤还要娇嫩的幼苗,如何能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冰冻地狱!
“该死!”她低咒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猛地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想也不想就要往外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倒春寒,这是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灾难!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在她拉开房门的瞬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晚星一惊,回头对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陆擎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身上那套笔挺的军装穿戴得一丝不苟,肩章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的眼神沉静如铁,没有丝毫慌乱。
“我已经通知值班连队紧急集合,全员待命。”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林晚星心中的狂涛。
林晚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因为焦急,呼吸都乱了。
陆擎苍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眼神却依旧望着窗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战场。
“这次,我们一起守。”
试验田里,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数百亩的育苗大棚,那层薄薄的地膜在堪比十级大风的狂飙中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像无数面破败的战旗在风中狂乱抽打。
几名闻讯赶来的农技兵正死死地拽着被掀起一角的棚架,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随时可能被卷走。
小吴,那个年轻的农技兵,脸被风刮得通红,嘴唇冻得发紫,他几乎是吼着向匆匆赶到的陆擎苍和林晚星汇报:“首长!嫂子!不行了!地膜根本扛不住这种风速,棚内温度在直线下降!必须立刻加盖一层更厚的覆盖物!”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比谁都清楚,一旦棚内温度低于零度,这些投入了无数心血的改良种苗将会在半小时内全部冻死!
“仓库里的棉毡还有多少?”陆擎苍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劈开了呼啸的风声。
“报告!库存的棉毡只够覆盖不到三分之一的区域,而且主要都堆在主仓库,调拨出来需要时间!新的采购申请批下来最快也要三天!”小吴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
三天?等三天后,这里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苗骸了!
就在所有人心中一凉,以为大势已去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板车,从黑暗的角落里艰难地走了出来。
是老李,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负责看管库房的老保管员。
“我……我从废弃的旧库房里翻出来二十卷防潮布,是以前部队野外拉练剩下的,没走账。”老李喘着粗气,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将板车猛地推到众人面前,“质量好,顶得上两层棉毡。你们……你们先用!”
说完,他甚至不等众人反应,就转身又蹒跚地走回了黑暗里,那佝偻的背影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好!”陆擎苍眼中爆出精光,当机立断,对着身后的通信员下达了雷霆般的命令:“命令!通信排、后勤班,所有在营人员,全员出动!跑步到旧库房,每人携带两卷防潮布,火速支援试验田!优先覆盖A区和b区的核心育种区!”
“是!”
尖锐的紧急集合哨声划破夜空,一队队士兵从营房里冲了出来,顶着几乎能将人吹走的狂风,在旧库房和试验田之间排成了一条长龙,他们沉默而迅速,像一道在风雪中移动的钢铁人墙。
黄秀英也带着几名军嫂赶到了现场,她们二话不说,拿起绳子就冲进大棚,用冻得通红甚至有些不听使唤的双手,笨拙却坚定地帮忙绑绳子、压边角。
风太大,一个年轻的军嫂刚把绳子系上,一阵狂风就将她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她立刻又爬起来,继续手里的活。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技术兵小张躲在一个大棚的角落,悄悄地举起了手里的相机,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对着那一张张被风雪侵袭却依旧坚毅的面孔,按下了快门。
凌晨五点,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最后一块区域的加固终于完成。
狂风依旧,但那些原本岌岌可危的大棚,此刻像是穿上了一层厚实的铠甲,稳稳地矗立在风中。
林晚星不顾满身泥泞,几乎是扑倒在地上,她跪在泥地里,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将手探进去,触摸到幼苗的根系。
没有冰冻的僵硬感,依旧带着一丝生命的韧性。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抬起头,视线越过无数忙碌的身影,落在了不远处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身上。
陆擎苍就站在最顶峰的山口,像一尊雕塑,亲自指挥着最后的调度工作。
风雪将他的肩头堆得一片雪白,军帽的帽檐下,甚至结了一圈晶莹的冰霜。
他仿佛没有知觉,目光依旧锐利如鹰。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上心头,林晚星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向他跑去。
她想替他拍掉肩上的积雪,想替他拂去帽檐的冰霜。
然而,她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他反手一把抓住,猛地拉进了他宽阔而冰冷的怀里。
他的军大衣带着外面世界的风雪寒气,却隔绝了所有呼啸的狂风。
“别动。”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霸道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你要是病了,明年就没人心疼我熬夜批阅文件了。”
天亮之后,风停雪霁。
初升的朝阳洒在层层叠叠、覆盖着防潮布的保温棚上,反射出万道金光,宛如一片银色的龙鳞铠甲,守护着这片珍贵的土地。
各连队的干部陆续赶来查看情况,当他们看到那些菜苗在严密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只是叶片上沾了些许泥土时,无不发出惊叹和敬佩的议论。
小吴农技兵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抓着林晚星的手,眼眶通红:“嫂子!我们成功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完全依靠科学预测和集体协作,正面扛过了一次极端天气灾害!一次都没有过!”
林晚星望着这片由无数双手在寒夜中共同守护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不是我的成果,是大家的。”
中午,后勤部门开始清点昨夜紧急动用的物资。
老李保管员在核对防潮布的数量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反复数了几遍,最终确认,送出去二十卷,回收入库的,只有十七卷。
有三卷,被人趁着昨夜的混乱,悄悄拿走,盖在了自家的菜园子上。
老李拿着登记册,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纸上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合上了本子,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谁家那几分菜地不是命根子呢?
而此刻,林晚星正坐在办公室里,全然不知这件小小的插曲。
她正伏在桌前,一笔一划地绘制着一份详尽的“极端天气抗寒种植应急指南”,准备将其纳入下一版的种植技术手册,让昨夜的经验变成所有人的财富。
她更不知道的是,陆擎苍已经让技术兵小张调取了昨晚旧库房门口的全部监控录像。
几个小时后,他走进政委的办公室,没有提任何处分,只留下了一句话。
“群众用了公家的东西,不能罚,但得教会他们怎么还。思想教育,比任何处罚都重要。”
窗外,屋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一滴滴雪水顺着瓦片滴落,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春天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跳。
这次的胜利固然可喜,但一场硬仗过后,战士们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基石。
想到这里,林晚星的目光转向了食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