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道缝隙背后,是死神与时间的博弈场。
手术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无影灯下,主刀张主任的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手持着那根决定生死的穿刺针,手臂却僵直得如同雕塑。
“不行……还是不行!”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超声显示胆总管扩张不足4毫米,周围全是密布的血管,这个角度进去,稍有不慎就是大出血!”
监护仪上,柳老将军的血压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滑,每一次刺耳的警报音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加大升压药剂量!”
“心率在掉!”
一片混乱中,一个清冷而镇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大,却瞬间穿透了所有杂音。
“调整探头,向头侧倾斜15度,穿刺点上移,改走第七肋间入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站在角落里的林晚星。
她甚至没有穿手术服,一身作训常服让她在这个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负责超声的陈技术员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张主任。
张主任眉头紧锁,这个入路太偏,太冒险了!
“避开腹主动脉和下腔静脉是常识,但你们忽略了门静脉的第三级分支,”林晚星的目光紧锁着屏幕,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常规入路会被一根不起眼的曲张分支挡住,强行穿刺必然造成撕裂。第七肋间虽然看似危险,但只要倾斜角度精准,就能从血管丛的唯一缝隙中穿过。”
秦副院长死死盯着监视器上那片模糊的、在常人看来毫无意义的阴影,喉咙发干地低声问:“这个缝隙……你怎么确定的?”
林晚星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去年,鹰嘴哨所的哨兵阿木突发肠穿孔,并发感染性休克。没有ct,没有手术室,只有一台老式便携超声仪。我用同样的方法,在他腹腔里找到了那一小泡救命的积液,为后送争取了六个小时。”
没有长篇大论的理论,只有血与火中锤炼出的实战经验。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原本慌乱的陈技术员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一阵飞舞,探头按照林晚星的指示精准移动、倾斜。
奇迹发生了!
屏幕上,那片原本混沌的解剖结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一条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安全的穿刺路径豁然开朗!
“看到了!我看到了!真的有条路!”陈技术员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张主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晚星,用眼神征求最后的确认。
林晚星重重一点头。
就是现在!
张主任不再犹豫,手腕猛地一沉,穿刺针循着那条由经验和胆识开辟出的“生命通道”,稳、准、狠地刺入!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突破感传来。
下一秒,引流管的末端,一股深褐色的、带着腥臭味的胆汁缓缓流出。
不多,但却是希望的颜色。
“出来了!引流成功了!”
“血压!快看血压!回升了!80\/50,还在升!”
“心率稳定住了!”
手术室内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赵护士激动得眼眶泛红,她偷偷拿出护理记录单,在背面飞快地记下了一行字。
不久前,她曾听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林医生对陆副部长说:“引流不是目的,是给身体争取到反击的机会。”
直到这一刻,看着监护仪上那条顽强爬升的生命曲线,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医者仁心”。
那不是一句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敢于在死神面前寸步不让的勇气,和把每一线生机都攥在手里的决心。
恢复室里,柳老将军从麻醉中悠悠转醒。
守在一旁的司机老周连忙凑上前,却听见老人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问出了第一句话:“刚才……在手术室里说话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上次去咱们边防总站讲课的林医生?”
老周一愣,没想到老将军在半麻醉状态下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他支支吾吾地点头:“是……是她。”
老人浑浊的这帮医院里的专家,一个个只会说‘情况复杂,建议送北京’,只有她,敢站在那说‘我能治’。”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透出军人特有的赞许和刚硬。
“这才是咱们打仗的脑子!”
说完,老人竟然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吓得老周赶紧去扶:“老首长,您可不能乱动!”
“扶我起来,”老将军的语气不容置喙,“拿纸笔来,我要亲自写个批示。”
手术成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军区总医院内部传开,但掀起的波澜却诡异地兵分两路。
院长办公室里,杜卫国铁青着脸,一巴掌拍在桌上:“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个没有执业注册、没有手术授权的非正式参与人员,谁给她的胆子指导手术?这件事,给我压下去!任何人不准对外宣传,否则按违反纪律处理!”
然而,另一边,秦副院长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在下午的胸外科紧急科会上,他没有做任何长篇大论的总结,而是直接让信息科调取了手术室的全程录像,将林晚星指导定位那最关键的五分钟,投放在了巨大的幕布上。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医生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看着那条在林晚星口述下被“创造”出来的生路。
视频播放完毕,秦副院长环视全场,脸色沉静如水,缓缓开口:“我知道,在座的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不合规矩。没错,按规定,她的确不该出现在那里,更不该开口。”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千钧之力。
“但是!我们是医生!我们讲规矩,但更得讲活命!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当你们束手无策,当病人只有最后几分钟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先去想怎么把人救回来,而不是先去想谁该不该出手!”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几个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老资历医生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风向,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
陆擎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
他连夜整理材料,以“Zb001项目应急响应机制”的特殊名义,正式向军区政治部提交了一份申请报告——申请在军区总医院内,增设一个超脱于现有编制的“战备医疗技术顾问”岗位。
而在首任人选一栏,他只填了三个字:林晚星。
报告递上去,立刻引起了争议。
政委亲自打电话过来,语气严肃:“擎苍同志,这不符合规定。增加一个编制岗位,还是顾问这种级别,需要军委审批,我们没有这个权限。”
陆擎苍不慌不忙,只说了一句话:“政委,我给您传真一份材料,您看完我们再谈。”
几分钟后,一张复印件出现在了政委的办公桌上。
上面没有繁复的公文格式,只有一行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笔迹。
“小林同志,有勇有谋。——柳振山”
政委看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签名,拿着电话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许久,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我同意。”
一句话,压下了所有异议。
夜深人静,林晚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临时宿舍。
推开门,她敏锐地察觉到门口的地面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
她警惕地走过去,打开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里面装着的,正是她之前在资料室遍寻不见,最后被告知“遗失”了的那几本《战地外科案例汇编》!
她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扉页,一行陌生的笔迹映入眼帘,笔锋沉稳,带着学者的儒雅与风骨:
“后生可畏,望持炬前行。——秦某赠。”
是秦副院长。
林晚星握着书脊,心中一股暖流涌动。
她站在孤灯之下,正沉浸在这份无声的认可中,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看到陆擎苍站在院中的月光下,手里拎着一只军绿色的保温桶。
“炊事班的老班长听说你一天没吃饭,特地给你熬了野山参鸡汤,让我给你送来,说是给你补补神。”陆擎苍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
林晚星走出去,笑着接过保温桶,触手温热。
她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夹杂着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而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陆擎苍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深邃而专注。
“谢谢。”她轻声说。
“应该的。”陆擎苍笑了笑,指了指保温桶,“趁热喝。另外……桶底下有东西。”
林晚星一怔,喝完汤后,她端起保温桶,发现底部果然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
展开便签,上面是陆擎苍龙飞凤舞的字迹,内容却让她呼吸一滞。
《军区第一反应特别行动组》立项核心材料已递交,等你签字。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这简短的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在她心底炸开。
这不仅仅是一次手术的成功,也不仅仅是一个职位的任命。
从她踏入军区总院的那一刻起,一张通往全新战场的入场券,已经无声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而签下那个名字,将意味着她要面对的,是远比一台手术复杂百倍、凶险万分的未知挑战。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她手中的那张薄薄的便签,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一个崭新时代即将开启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