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内外,死一般的寂静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声填满。
走廊里,人头攒动,几乎挤满了全院所有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
他们的目光如探照灯,穿透手术室厚重的铅门,聚焦在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上。
这不仅仅是一场高难度的手术观摩,更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究竟是天才的横空出世,还是狂妄的自取灭亡,答案就在今天揭晓。
人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后勤人员悄悄调整着胸前口袋里微型摄像头的角度,镜头死死对准手术室内的每一个监视屏。
这是杜卫国布下的棋子,只等林晚星任何一丝一毫的越权操作,便会化为致命的铁证。
无菌准备间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
林晚星换好刷手服,走向自己专属的器械包,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搭扣,一股不祥的预感便窜上心头。
她打开器械包,目光飞速扫过,心,瞬间沉了下去。
最关键的那把特制微血管止血钳,不见了。
不仅如此,备用的超滑胆道引流导管,也被替换成了早已淘汰、质地生硬的老旧型号。
在这样一台争分夺秒的手术里,这两样东西的缺失,足以致命。
然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缓缓合上器械包,转过头,对身旁早已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小赵护士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嘴唇微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速交代了几句。
小赵护士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即闪过一丝了然和决绝。
她重重点头,没有一句废话,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准备间,直奔护士关怀站最里面的储物柜。
那里,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应急工具箱,是林晚星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下的,里面装满了她亲手改装、优化过的微型引流套件和备用器械——那是她为自己在这个充满荆棘的战场上,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
“麻醉完成,生命体征平稳,可以开始。”麻醉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手术正式开始。
主刀的秦副院长深吸一口气,按照术前既定的方案,精准地切开腹腔。
然而,当手术刀刚刚探入肝门区域,还未进行实质性分离,视野中便开始出现细密的、网状的渗血,像是被戳破的蜘蛛网,迅速将组织染红。
秦副院长经验丰富,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开局,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低语:“怎么会这样?”
“请立刻暂停!”一道清冷而决断的声音透过内线麦克风,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林晚星站在监视屏前,眼神锐利如鹰,“秦副院长,您的刀尖已经触碰到变异的右后支胆管分支血管网,再深入两毫米,就会直接撕裂门静脉主干!”
秦副院长的手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下所有动作,改用钝性分离器械,小心翼翼地向旁边拨开组织。
下一秒,所有通过屏幕观摩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被拨开的组织下,赫然暴露出一团盘根错节、如同怪物触须般的异常血管网,正随着心脏的搏动而微微颤抖。
那位置,那深度,与林晚星的预判分毫不差!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而这声音此刻听起来,却像是为林晚星的惊人预判献上的礼炮。
手术转入最关键的超声引导穿刺引流阶段。
影像科的陈技术员将探头放置在患者腹部,然而,高分辨率的显示屏上却突然跳动起杂乱的干扰波纹,画面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林、林医生!”陈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机器……机器线路好像老化了,全是雪花点!重启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足以让患者的胆管压力冲破临界点,引发无可挽回的肝功能衰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意外!
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巧合得令人发指!
就在一片绝望之际,林晚星却异常镇定。
她看也没看那台“失灵”的机器,而是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张展开,上面是用黑色、红色、蓝色三种颜色线条手绘的肝胆解剖图,其精细程度堪比教科书的3d渲染图,每一根细微的血管分支和胆管走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不必重启了。”她将那张图放在无菌台上,双眼微闭,脑海中飞速重现着术前建立的三维影像模型。
几秒后,她猛然睁眼,伸出右手,在空中用手指精准地比划出一个角度和轨迹。
“听我的,秦副院长。以右侧肋弓下缘为基点,穿刺针呈十五度角进针,深度四点三厘米,注意避开膈肌在肝脏的附着点。”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没有任何影像引导的情况下进行盲穿?
而且指令精确到毫米和角度?
秦副院长握着穿刺针的手,前所未有地感到了迟疑。
这已经超出了现代医学的范畴,更像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但他一想到刚才那致命的血管网,一想到林晚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咬了咬牙,选择相信!
他屏住呼吸,完全按照林晚星的口令,调整角度,稳稳进针。
针尖刺破皮肤、穿过肌肉、抵达预定深度。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大家的心即将沉入谷底时,穿刺针的尾端,缓缓流出了一滴、两滴……淡黄色的胆汁!
成功了!在完全“失明”的状态下,一针见血,精准抵达目标!
随着胆汁被缓缓引出,胆道压力迅速下降,患者急剧恶化的生命体征终于开始趋于平稳。
但新的危机接踵而至,长时间的手术和复杂的创面,让术后感染的风险陡增。
“立刻静脉推注最高剂量的广谱抗生素!”林晚星下达指令,随即又补充道,“同时准备清热利湿的中药汤剂,过滤后进行保留灌肠。”
“荒唐!”麻醉科主任立刻出声反对,“中药汤剂进手术室?林晚星,你这是在胡闹!出了问题谁负责?”
林晚星冰冷的目光直视对方,一字一句道:“柳老将军三个月前因为肠道憩室做过肠吻合手术,肠道菌群本就紊乱,吸收功能受限,常规口服或静脉给药路径效果会大打折扣。保留灌肠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辅助给药方式。主任,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我的,尽最大可能保住他。要么,就等着他几个小时后爆发败血症,神仙难救。你来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魄力。
麻醉科主任被她噎得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最终,一直通过内线关注手术全程的院长亲自下达特批指令:“按林医生的方案试行!”小赵护士早已心领神会,在手术后半段就亲手熬好了药液,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最精细的滤网过滤,准备注入。
整整六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柳老将军被平稳地送入IcU。
门外,苦等了一天的老周司机再也抑制不住,抱着那个从头到尾都温热的保温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刚刚走出来的林晚星磕了一个响亮的头,声音哽咽:“林医生,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是我们家的活菩萨啊!”
陆擎苍一直站在走廊最深处的阴影里,如一尊沉默的雕塑。
从手术开始到结束,他一步未曾离开。
直到他透过IcU的玻璃窗,亲眼看到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变得平稳有力,才终于缓缓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掏出胸前那块古朴的怀表看了一眼——七小时零十二分钟。
警卫员低声劝他回办公室休息一下,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在IcU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声音低沉而坚定:“她是主心骨。”
深夜,医院顶楼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林晚星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整理着厚厚的手术记录和术后康复方案。
突然,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是护士站的通知:柳老将军恢复了部分意识,正在找她,点名要见她。
她心中一紧,立刻起身快步走向IcU病房。
隔着玻璃,她看到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穿上隔离衣走进去,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小林啊……我这条老命,是你从鬼门关硬生生给抢回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锐利,补上了一句:“丫头,明天院里的党委会,我会亲自列席,提你的事。”
林晚星连忙想要推辞:“首长,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别跟我说什么‘只为救人’的漂亮话。”老人抬起一只手,虚弱却有力地制止了她,“我戎马一生,最懂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光有本事不够,还得让有本事的人说了算。你,就该说了算!”
退出病房,林晚星独自站在深夜的露天走廊上,仰头望着被城市灯光映得发亮的漆黑夜空。
她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一刀,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的命,更是用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地劈开了那道无形却坚固的、压在无数像她一样的寒门医者头顶的铁幕!
就在她心潮澎湃,感觉未来豁然开朗之时,远在军区总部的陆擎苍,也终于松开了紧握一夜的拳头。
可他脸上的轻松并未持续三秒,口袋里那部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他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绝密-疾控中心”。
他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听筒里就传来一个无比凝重和急切的声音。
“报告首长!边境防卫三团……出事了!我们最新送检的样本分析结果刚刚出来……情况,比我们预想的任何一种最坏可能,还要棘手得多!”
陆擎苍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周身的气场刹那间从沉稳化为凛冽的冰霜。
一场席卷全军的未知风暴,似乎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