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训动员会的会场内,空气仿佛随着陆擎苍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而骤然收紧。
数千名官兵屏息凝神,等待着新一年的任务指令。
陆擎苍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整齐的方阵,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掷地有声:“我宣布,自今日起,全军区基层卫生员年度考核,增设‘五早防控法’实操模块!”
话音未落,台下瞬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
“五早防控法?那不是……林晚星在Zb001搞的那一套吗?”
“早发现、早隔离、早报告、早治疗、早消杀……我听去过那边的战友提过,据说神得很。”
“一个赤脚医生提出来的东西,直接进全军区的考核大纲?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吧!”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震惊、疑惑、不解甚至一丝轻蔑,交织在每一个角落。
这套方法论虽然在小范围内取得了惊人成效,但将其提升到与枪械拆解、战地包扎同等重要的考核地位,无疑是一场颠覆性的变革。
许多科班出身的军医,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陆擎苍对台下的反应置若罔闻,他冷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嘈杂,直抵人心。
“新规即日生效,考核不合格者,一律暂停卫生员职务,回炉重造!散会!”
命令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商榷的余地。
人群散去,杨参谋快步跟上陆擎苍,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司令,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定了?训练大纲上,真要把林晚星的名字写进去?这不合规矩,她连军籍都没有……”
陆擎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侧过头,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
“老杨,你看错了。”
“啊?”杨参谋一愣。
“我不是要把她的名字写进大纲,”陆擎苍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是要让她,活成所有人的标准。”
杨参谋心头剧震,再回头看去,只看到陆擎苍那如山般坚毅的背影。
他这才明白,陆擎苍要的不是一份文件上的认可,而是要将林晚星的思想、方法、乃至她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彻底烙印在这支十万人的军队里。
三天后,南境军区第一期“战地公共卫生指挥官培训班”正式开班。
当林晚星作为主讲人走上讲台时,台下坐着的五十多名学员,无一不是各大营区医疗系统的负责人,肩上至少扛着两杠一星。
面对这些资历和军衔都远高于自己的“学生”,林晚星没有丝毫怯场。
她没有像任何人预想的那样,从某个具体的病例讲起,而是直接打开了一套全新的系统——“动态风险地图推演系统”。
巨大的沙盘上,山川、河流、村庄、军营被精确还原。
林晚星将学员分为红蓝两队,宣布规则:“蓝方代表我军,按预定路线进行拉练。红方,代表一场未知的、由动物源性病毒引发的烈性传染病。现在,红方指挥官请根据我提供的初始情报——本地水文特征、候鸟迁徙路线、啮齿类动物活跃区,预判疫情最可能的三处爆发点,并阐述你们的传染路径推演。”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传统医学的范畴。
军医们习惯了跟在病人后面追,何曾想过要站到上帝视角,去预判一场尚未发生的瘟疫?
一名上校军医率先站起,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水源地:“报告!我认为爆发点会在这里,因为这是候鸟迁徙的必经补水点……”
另一名少校立刻反驳:“不!我认为应该在b村,那里靠近山林,是鼠类活动的核心区,而且村里的水源与我军拉练路线的下游河流相连!”
争论、分析、计算……气氛瞬间变得如同真实的战役指挥部一般紧张。
作为特邀评委的军区总医院院长顾怀仁,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巴微张,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身旁的陆擎苍喃喃道:“陆司令,这……这已经不是防疫了。这是在用战争的逻辑,打一场关于生命的推演战啊!”
与此同时,边境深处的山林里,另一场特殊的“教学”也在进行。
老马兽医,如今的正式头衔是“边境动物疫源监测特聘顾问”,胸前佩戴着一枚临时军牌,昂首挺胸地走进了Zb001实验室。
他身后跟着一群年轻的战士,都是从各单位抽调来的精英。
“都看好了!”老马蹲下身,用一根树枝拨开一堆不起眼的土粒,露出几颗黑色的颗粒物,“这是田鼠的粪便,看这湿度和光泽,说明这窝老鼠最多在六小时内还在活跃。再看这周边的草根,有新的啃食痕迹。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片区域的鼠群密度正在上升,而且它们很饿,可能会往更远的地方找吃的,比如……你们的食堂。”
他站起身,又指向远处正在河边饮水的牛群。
“你们看那头黄牛,喝了几口就走开了,还不停甩头。为什么?因为它尝到了水里的异味。你们那些高级的机器,能测出水里的细菌含量,但要等取样、化验,黄花菜都凉了。我这双眼睛,看到牛不喝水,就知道明天的水源可能有问题了!”
老马在临时搭建的课堂上,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那些机器测的是现在,我这双眼睛看的是明天!”
没有丝毫炫耀,只有最朴素的自信。
台下的战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第一次发现,那些祖辈传下来的土办法里,竟然蕴含着如此深刻的科学智慧。
变革的浪潮,不仅在军营内部翻涌,也开始溢向更广阔的天地。
不久,随军记者小陈在《南境前哨报》上发表了一篇长篇通讯,标题极具冲击力——《一个女人如何改变了十万官兵的生活》。
文章以细腻而激情的笔触,详细记述了林晚星从一个被人误解的赤脚医生,如何一步步在绝境中创造奇迹,最终成为一套全新防疫体系的设计者和推动者。
文章的结尾,小陈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她没有学位,却为十万人的生命安全制定了标准;她不曾留学,却在祖国的南境边陲引领了一场深刻的变革。她的名字,或许不会被刻在丰碑上,但已经融入了我们每一次安全的呼吸里。”
这篇文章迅速引起了巨大反响,几天后,竟被军委内参全文转载。
来自更高层的批示很快下达,只有短短八个字:“值得深入研究推广。”
这八个字,如同一枚定海神针,彻底平息了所有质疑和非议。
真正的考验,总在不期而至的黑夜降临。
一个月后,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位于边境线上最偏远的一座雷达站,突然爆发集体性急性肠胃炎。
十几名战士先后出现剧烈腹泻、呕吐的症状。
换作以前,这必然是一场手忙脚乱的灾难。
值班员需要层层上报,等待上级派医疗队,在泥泞的路上颠簸数小时才能赶到。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年仅十九岁的值班卫生员王浩,在接到第一个病例报告后,没有丝毫慌乱。
他几乎是本能地启动了应急预案——这是他在“五早防控法”培训中学到的标准流程。
第一步,隔离!他立即将所有出现症状的战士集中到一间备用营房。
第二步,报告!
他通过新配发的无线电,直接向Zb001应急指挥中心报告了坐标、人数、症状。
第三步,溯源!
他顶着瓢泼大雨,冲到食堂,第一时间封锁了水井和所有食物,并用新配发的便携式快速检水仪,对井水进行了现场检测。
十分钟后,仪器上的红色警报灯急促闪烁——水源确认被污染!
第四步,消杀!
他指导未感染的战士,用标准配比的消毒液,对营区进行全面消杀,特别是食堂和厕所。
整个处置过程行云流水,有条不紊。
六个小时后,当军区的医疗直升机顶着风雨降落在雷达站时,所有患者的病情都已稳定,无一人转为重症。
消息传回Zb001,林晚星正站在巨大的监控平台前。
屏幕上,代表雷达站的那个红点,在确认险情解除后,闪烁了几下,最终变为代表安全的绿色。
她凝视着那抹安宁的绿色,紧绷了许久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
她没有欢呼,只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终于……不再是靠一个人拼命了。”
这套由她亲手建立的系统,已经像拥有了生命的神经网络,延伸到边境的每一个哨所,每一个角落,默默守护着无数年轻的生命。
又过了数日,一个晴朗的清晨,陆擎苍带着她走进了战勤部一间新改建的巨大房间。
推开门,一股油墨和崭新仪器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新建的应急指挥资料室。”陆擎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林晚星抬起头,瞬间被墙上的一幅巨大图表吸引了全部心神。
图表的正中央,用苍劲有力的宋体字写着一行标题——《边境疫源动态监控网络构想图》。
那复杂的网络结构,那熟悉的数据模型,那每一个预警节点的设置……正是她当初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用一根铅笔在草稿纸上勾勒出的梦想蓝图。
而在图表的右下角,一行小字清晰地标注着:
“本方案基于Zb001专项组林晚星同志原始设计,已于197x年x月正式立项实施。”
她的名字,被郑重地刻在了这份将指导未来数十年边防工作的顶层设计上。
陆擎苍拉起她的手,走到图表前,在那一行标注着她名字的下方,有一个专门为项目总负责人预留的签名栏。
他握着她的手,用一支笔,在那片空白处,轻轻画上了一个圈。
“以后每一次拉练,每一次演习,每一次边防会议,都会有人念你的名字。”他侧过头,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声音温柔而坚定。
林晚星再也控制不住,靠在他的肩头。
她望着窗外,晨光刺破云层,洒满大地。
南境的风雨还未停歇,未来的挑战依然严峻,但他们,已经在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筑起了属于自己的、坚不可摧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