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撕开厚重云层,金色的微曦洒落,却丝毫无法温暖被洪水浸泡了一夜的土地。
指挥所内,短暂的宁静被一声急促的报告彻底撕碎。
“报告!三号桥涵洞严重堵塞!上游水位正在回涨!”
杨参谋脸色煞白,快步冲到林晚星面前,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知青点西侧的积水已经涨到了一米五!那里的地势最低,一旦被淹,所有人都出不来了!”
林晚星猛地转身,凌厉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巨大的电子地形图上。
三号桥,那是通往安全高地的最后一道咽喉,是所有撤离路线的终点。
那里一旦被堵死,数千名已经被转移到临时安置点的群众,将瞬间被回灌的洪水围成一座绝望的孤岛!
“嗡——”对讲机发出一声刺耳的电流音,林晚星的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所有作战单位注意,通知所有可用人力,十分钟内,在三号桥东侧集结破障组!重复,十分钟!”
命令下达,陆擎苍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抓起另一部军用电话,声音沉稳有力:“侦察连!携带定向爆破炸药,立刻前往三号桥!给我把那个该死的涵洞炸开!”
然而,指令传达下去,却如石沉大海。
几分钟后,侦察连长焦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报告首长,车辆调度室那边出了问题!周副指挥的秘书说所有重型卡车都在紧急检修,钥匙找不到了!”
又是周志远!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陆擎苍的眼底瞬间涌起骇人的杀意。
他知道,这是周志远最后的反扑,用拖延战术,用无数群众的生命来赌他陆擎苍会因为指挥失当而被问责。
“我们等不起!”林晚星一把夺过杨参谋手中的车钥匙,眼神决绝地环视着指挥所内那些脸上写满惊惶与无措的民兵,“开不了军车,我们就用拖拉机!没有专业设备,我们就用手挖!现在,每个人都是战士!”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众人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数分钟后,十几台轰鸣的农用拖拉机被紧急征用,改装成了简易的运输车。
林晚星看向队伍中一位年过半百、皮肤黝黑的老人:“马大爷,您是老兽医,这一片的田埂小路您最熟,您带队,绕开主路,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人带到三号桥!”
老马兽医挺直了腰杆,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亮得惊人:“林指挥,您放心!闭着眼睛都丢不了!”
泥泞的田埂上,一支由拖拉机和民兵组成的奇特队伍,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长龙,绕过了被蓄意堵塞的交通要道,奇迹般地出现在了三号桥的作业现场。
暴雨如注,浑浊的洪水夹杂着树枝和杂物,疯狂冲击着堵塞的涵洞。
破障作业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展开。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雨幕!
“塌方了!小张被砸到了!”
一名年轻的士兵被一块滑落的巨石砸中了左腿,倒在泥水之中。
鲜血瞬间从他大腿内侧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泥浆。
是股动脉破裂!
“都让开!”林晚星嘶吼着扑了过去,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她一把撕下自己作战服的袖子,在伤口上方用力勒紧,又从急救包里抓出纱布,死死压住出血点。
“快!真空夹板!”
她的双手沾满了泥浆与鲜血,却稳定得像焊在伤者身上一般。
她一边进行着教科书级的加压包扎,一边对着旁边吓呆了的卫生员和民兵低吼:“看清楚我的手法!用膝盖顶住止血带的绞棍!压住动脉搏动点!记住这个流程!以后,你们也要用它去救别人的命!”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但她的眼神却燃烧着一团火。
这一幕,被随队的记者小陈用镜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快门声中,那双在泥泞中稳如磐石的手,成了风雨飘摇中最震撼人心的特写。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军区指挥中心,一封措辞严厉的密电发送到了陆擎苍的临时指挥终端上。
电文直指核心,毫不留情——上级部门正在严肃质疑他“越权接管地方防汛指挥”的行为,要求他立刻提交一份完整的行动报告,解释所有决策的缘由和依据!
陆擎苍面无表情地看完,拿起通讯器,只回了九个字:“等洪水退了,我亲自写。”
说完,他直接下令:“通讯班,切断所有非紧急通讯频道,给我把全部算力都用在保障前线指令畅通上!”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杨参谋低声耳语,声音冷得像冰:“派人给我盯死了周志远,他不会就这么认输。我怀疑,他还有后手。”
就在陆擎苍布置后手,三号桥的清障工作也接近尾声之际,指挥所内,最顶级的红色警报毫无征兆地尖啸起来!
上游水文监测站传来了最坏的消息——因连续暴雨和地质结构松动,主坝上游五公里处的一座山体出现了巨大的裂缝,随时可能发生大规模滑坡!
一旦滑坡体冲入河道,将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堰塞湖。
而这个堰塞湖一旦溃决,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力,将是现在洪峰流量的数十倍!
足以将整个大坝连同下游的一切都从地图上抹去!
指挥所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血色都在一瞬间褪尽。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
林晚星的目光死死钉在沙盘模型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气象云图、水文数据、地形模型在她脑中疯狂组合、推演。
三秒后,她猛地抬头,指向沙盘上两处早已废弃的旧河道。
“预泄分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决断,“不等滑坡发生,我们现在就主动打开这两条废弃的排洪渠!把主坝的水位提前降下来,为可能到来的堰塞湖溃决预留出库容!用空间换时间!”
一旁头发花白的老梁工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中爆出一丝精光:“丫头,你这是在赌命!这两条渠都几十年没用了,淤塞严重,万一清不开,或者引发新的决口……”他顿了顿,拳头却猛地砸在桌上,“但……这他娘的是眼下唯一的活路!”
方案以前所未闻的速度被批准。
施工队和突击队像两把尖刀,同时扑向了两条废弃的旧渠。
林晚星不顾众人劝阻,亲自带着一队人,前往地势最险峻、情况最不明的东侧渠口进行现场勘察。
她踩着湿滑陡峭的岩壁,摸索着前行,脚下的水流咆哮着,仿佛随时要将人吞噬。
突然,她脚下一块被水流掏空的岩石瞬间崩裂,整个人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湍急水流滑去!
“晚星!”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炸响,一道身影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从侧面飞扑而来。
在林晚星坠落的最后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猛地向后一拽。
林晚星重重地撞进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剧烈地喘息着,鼻腔里满是属于陆擎苍的、混合着硝烟与雨水的凛冽气息。
“我说了会陪着你,不是来看你拼命的!”陆擎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后怕,双臂将她箍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缓缓抬起头,望着头顶那片如同恶魔之口的翻滚乌云,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可如果我不去,这笔玩命的账,谁来算?”
远处,被这惊魂一幕吓得几乎停止呼吸的记者小陈,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照片定格的瞬间,滔天的浊浪构成背景,两个相拥的身影在毁天灭地的自然伟力面前渺小如豆,却又像一根钉子,死死地楔在了这片即将崩塌的天地之间。
他们的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泄洪口,他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的沉沉希冀。
而他们看不见的是,在更远处的坝体之上,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裂痕,正在水压的无声嘶吼中,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