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浓雾锁江。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那是来自气象站的二级红色警报,信号如催命符般在指挥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尖啸。
“报告!最新气象云图显示,强冷空气与暖湿气流交汇加剧,预计未来三十六小时内,全流域将迎来持续性特大强降雨!”
“报告!三号、五号、七号土壤监测点湿度已达超饱和状态!全域性山体滑坡风险等级提升至最高!”
“副部长!主坝水位已超警戒线三米,并且还在以每小时二十厘米的速度疯狂上涨!”
值班指挥长周志远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墙上巨大的水系图,声音嘶哑:“预案!启动一级防汛泄洪预案!”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参谋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指挥长,不行啊!原定的主泄洪通道,在前几天的洪峰中已经被冲垮,河道被巨石和泥沙堵死了!”
“那就启动备用通道!”周志远怒吼。
“备用通道……就是东侧那条废弃的老河渠,我们派人去看了,常年失修,淤塞得比田埂还高,根本过不了水!”
指挥部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密集鼓点声,敲得人心惶惶。
下游临时安置点的加固工程尚未完成,一旦上游溃坝,后果不堪设想。
绝望的气氛中,有人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要是林医生还在就好了……她的方案,肯定不会出这种纰漏。”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痛了指挥长周志远的神经。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野战医院帐篷外,林晚星正蹲在泥地里,用冰冷的江水清洗手术器械。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钻心,她的十指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后勤处的黄干事撑着一把快散架的雨伞,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份被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传真复印件,压低声音道:“林医生,快看!这是周志远昨夜签发的‘应急分流方案’,你看第三条!”
林晚星擦了擦手,接过那份尚带着体温的文件。
展开的瞬间,她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方案第三条赫然写着:为确保东侧山体军事通信基站绝对安全,建议立即关闭东侧低洼区所有排洪闸口,防止洪水倒灌。
军事通信基站?
林晚星心头一沉。
那里地势甚高,根本不受洪水威胁。
周志远所谓的“保护基站”,不过是个幌子!
他真正要封死的,是那片低洼区唯一的生路——知青点的撤离主干道!
一旦闸口关闭,奔涌的洪水将无处可去,整个知青点和下游数百户村民的家园,将瞬间变成一片泽国!
“谁批准的?”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黄干事焦急地摇头:“没有人签字!常规流程需要总指挥部三位核心成员共同签字才能生效,但这上面一个签名都没有,只有一个周志远办公室的印章流转记录!他这是想绕开所有人,造成既定事实!”
好一个釜底抽薪!
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一把抓起文件,转身就朝不远处的临时气象联络点冲去。
联络点里,年轻的技术员杨帆早已满头大汗地守在雷达屏幕前。
“晚星姐,你来了!”他看到林晚星,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糟,你看这条雨带,它的移动速度比联合预测快了整整四个小时!如果我们不立刻启动预泄洪,主坝将承受的设计峰值压力,会瞬间超出安全阈值的1.7倍!那不是溃堤,是爆炸!”
“把水文模型调出来,立刻代入周志远的方案进行演算!”林晚星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好!”
复杂的模型在计算机上飞速运行,不过几十秒,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呈现在两人面前。
屏幕上,代表洪水的红色数据流在东侧闸口处受阻后,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回流漩涡,精准地覆盖了整个知青点所在区域。
模型预测的最大水深,赫然标着“3.2米”的血红数字。
“这不是疏忽……”林晚星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定点淹没!”
她立刻抓起桌上的军用电话,试图联系总指挥部。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只有一阵阵冰冷的忙音。
她又尝试使用个人通讯器,屏幕上却弹出一行小字:您的通讯权限已被冻结。
周志远,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但林晚星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她猛地转身,从墙角的战备箱里拖出一个沉重的手摇式发电机,熟练地接上最后一部隐藏的军用短波电台。
“滋……滋啦……”
她奋力摇动发电机手柄,电流声在狭小的帐篷里刺耳地响起。
她将频道调至一个极少被使用的医疗救援优先频段,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发出经过加密的简报:
“Zb001呼叫指挥部!Zb001呼叫指挥部!请求立即重启东渠清淤作业,重复,东渠必须疏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信号在狂风暴雨中时断时续,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她不知道这声嘶力竭的呼喊能否穿透重重阻碍,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她能做的,只是一遍遍重复发送,手柄的金属边缘磨破了她的指尖,渗出的血迹混着雨水,她却浑然不觉。
深夜,总指挥部后方,一间灯火通明的独立办公室内。
陆擎苍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一名侦察兵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立正敬礼,低声密报:“副部长,监测到有人在野战医院区域私自启用战备通讯设备,信号源锁定为林晚星医生。是否按规定进行信号压制和人员控制?”
陆擎苍深邃的目光在暗夜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沉默了足足十秒,这十秒钟,对侦察兵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缓缓转身,拿起桌上那部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通讯中心:“传我的命令,即刻起,将所有医疗应急频段设为最高优先级。不管是谁发送的指令,只要内容符合战时应急条例,一律放行,不得有任何延误。”
挂断电话前,他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另外,给我查一下,今天都有哪些人,试图屏蔽Zb001的对外信号。”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一份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复合型汛情多维度应对预案》上,封皮上,赫然是林晚星清秀而有力的签名。
凌晨两点,林晚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走出联络点。
她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效,只能望着瓢泼大雨,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远处的泥泞道路上,几道刺眼的车灯光柱猛地穿透雨幕,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几辆挂着“抢险突击队”旗帜的军用卡车如同钢铁猛兽般疾驰而来,卷起漫天泥浆!
为首的卡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不远处,驾驶室里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杨参谋,陆擎苍的副官。
他顾不上打伞,任由暴雨浇透军装,大步流星地冲到林晚星面前,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声音洪亮地盖过了风雨声:
“报告林医生!奉陆副部长命令——东渠紧急清淤任务即刻启动!由您,进行现场技术督导!”
林晚星彻底怔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呐喊。
“林医生!等等我们!”
只见老马兽医,那个平日里最爱跟她抬杠的老头,此刻却扛着一把铮亮的铁锹,身后跟着黑压压一大群自发组织的民兵,他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工具,铁锹、锄头、甚至还有人扛着门板。
“我们听说了!这帮狗娘养的想淹我们家!我们自己组织的,不等他们批了!”老马兽医吼道,粗糙的脸上满是决绝。
林晚星望着眼前这支在午夜风雨中奇迹般集结起来的队伍,从身经百战的突击队员,到朴实无华的乡亲民兵,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哽得她说不出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终于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东渠走去。
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对抗风暴。
队伍抵达东渠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地处沼泽边缘,多年荒废,早已不成渠样。
墨绿色的浮萍和水草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淤泥,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雨水将这里变成一片泥泞的汪洋,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沟。
杨参谋看着眼前这可怖的景象,神情凝重地问:“林医生,这……我们从哪儿下手?”
林晚星走到渠边,探头望向那片死寂而危险的黑暗。
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她的脸上,犹如刀割。
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淤泥,看到它最深处的秘密。
在这片吞噬一切的寂静之下,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