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的空气,第一次染上了死寂的味道。
整整三天,失踪的运药车如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仓库里,林晚星跪在散落的药材堆中,指尖被粗糙的麻布磨得生疼。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一枚残破的麻袋夹层里,一抹暗红色的硬块硌到了她的指腹。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纤维,半枚火漆印痕赫然在目——是梅花的纹样,但边缘带着一圈细密而独特的锯齿状缺口,仿佛被某种特制的模具碾压过。
林晚星的呼吸瞬间一滞。这个图案,她见过!
她疯了似的冲回办公室,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尘封的牛皮纸袋,里面是陆擎苍那次任务交接时留下的档案。
她颤抖着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拓片,那是他从一份绝密军用地图封印上拓下来的样本。
将拓片覆盖在火漆印痕之上——梅花的花瓣、枝干的走向、乃至那圈诡异的锯齿缺口,分毫不差,完美吻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根本不是什么山匪劫道、黑市截货。
能动用这种级别的军用封印,意味着有人直接从内部,用一张合法的、甚至可能是高级别的调令,将整整一车救命药“合法”地调走了!
深夜,军区临时指挥部灯火通明。
陆擎苍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正对着沙盘一言不发。
“陆队。”林晚星推门而入,将那枚火漆印痕和拓片并排放在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针,“这不是普通的截货,是有人动用了军级权限,调走了我们的药品。”
陆擎苍的目光落在两枚印记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凝视了良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这枚印记代表的权力,足以让任何常规调查手段变成一纸空文。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沉声问道:“你想去黑市?”
林晚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三年前我被仇家追杀,是黑市的张三爷救了我一命。他如今在边境开的那家‘药引子铺’,是唯一能通到北境地下脉络的线。他们不认军令,只认故人情和真金白银。”
三天后,边境小镇骡马集。
一个佝偻着背的“药材商婆”出现在尘土飞扬的街头。
林晚星用头巾包住大半张脸,脸上抹了锅底灰,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她肩上挑着两筐晒干的地榆皮,一步步挪到镇子最偏僻的角落,叩响了一扇不起眼的铺门。
门环是兽首状的,她按照约定,不轻不重,三长两短。
“叩,叩叩,叩,叩。”
片刻后,她压低嗓音,用沙哑的声线念出暗语:“老根不怕霜,深山有回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线,一个拄着拐杖、独眼的干瘦老头探出头来,警惕地扫了她一眼。
是周老拐,张三爷的过命兄弟。
确认是她后,周老拐才将她拉了进去,压低声音道:“三爷去南边了。现在这里是‘老刀陈’当家,他要见你,但有个规矩,必须带真货才准进门。”
林晚星心下了然,这是投石问路。
她不动声色地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解下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黄色粉末,递了过去。
“这是‘晚星一号’的余料,量不多,但足够验明真假。”
阴冷潮湿的地窖里,烛火摇曳。
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他就是老刀陈。
他接过那包粉末,捻起一撮放在鼻尖嗅了嗅,”
话音未落,周围几个彪形大汉瞬间围了上来,气氛陡然紧张。
林晚星却笑了,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小瓶碘液,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滴碘液滴入老刀陈面前的样品中。
瞬间,那黄色的粉末中心,晕开一团深邃的蓝色。
“你们管这个叫‘黄精’?”林晚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地窖,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真正的黄精富含多糖,遇碘不变色。而会变蓝的,只有淀粉。老刀陈,你们在市面上卖的,就是这种掺了淀粉的树根粉?”
她说着,又掏出自己带来的另一包真品,同样滴入一滴碘液,粉末的颜色毫无变化。
高下立判。
老刀陈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眼神终于从轻蔑变成了凝重。
他挥手让手下退开,死死盯着林晚星:“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晚星将碘液收好,淡淡道:“我丢了一批货,想在你们这儿,找回来。”
老刀陈沉默片刻,终于松口:“明日午时,河湾码头。有一艘船会来接货。你想做这笔买卖,就得去见‘上面的人’。记住,只有你一个。”
当晚,林晚星被安排在镇外的一座破庙借宿。
夜深人静,她从发髻中取下一根看似普通的木簪,小心翼翼地旋开簪头,里面藏着一枚米粒大小的微型录音器。
她用一层极薄的油纸将其包裹好,重新塞回发簪深处。
就在这时,怀里的微型电报机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
是军区总医院的李桂芳发来的加密讯息,内容简短却触目惊心:军区演习计划已确认提前至五日后。
若无特效药品支援,前线战士一旦出现大面积创伤感染,死亡风险将呈几何倍数增高。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有任何一丝迟疑。
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父亲那本泛黄的行医笔记,在最后一页,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再次映入眼帘:“边防之患,不在外敌,在内蠹。”
这是父亲临终前写下的话。蠹,蛀蚀木头的虫子。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支笔,在那行字的旁边,一笔一划,用力补上了一句新的批注:“今日,我来拔蠹。”
次日,河湾码头。
浓雾锁江,能见度不足十米。
一艘锈迹斑斑的铁壳船如同幽灵般悄然靠岸。
老刀陈领着她登船,阴暗的船舱内,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已经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其中一人正低头翻看一本厚厚的账本,手腕翻动间,袖口露出的一枚袖扣,让林晚星的心跳漏了半拍——那是一枚精致的梅花袖扣!
她佯装局促地坐下,耳朵却竖了起来。
“……演习期间,战地医院的备用电路检修,停电预案必须做好。”一个声音沙哑地说道。
“放心,都安排妥了。”梅花袖扣的男人头也不抬,冷哼一声,“只要那个姓林的女医生在关键时刻操作失误,导致重要伤员死亡,舆论的火就能烧起来。到时候,她就是百口莫辩的罪人。”
另一个人接话:“那我们的货呢?”
梅花袖扣的男人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急什么?等她的‘晚星一号’被证明是‘夺命药’,全线被封存,咱们手里的这些,价格才能涨上十倍!到时候,军部求着我们买!”
林晚星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强忍着滔天的杀意,假装好奇地插话:“各位老板,我就是个收药的,多嘴问一句,听说最近市面上连碘伏都缺了?”
那人瞥了她一眼,像是看一个傻子:“小丫头懂什么?缺货?等她栽了,才是真正缺货的开始!”
谈话间,林晚星借着端茶杯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桌上拂过,一枚比米粒更小的微型定位器,被她用指腹精准地压进了那本厚重账本的夹层缝隙中。
返程途中,远在军区指挥部的陆擎苍,猛地站了起来。
“报告!小伍截获到一段异常频段信号,信号源就在河湾码头附近,非常微弱,但能追踪!”通信兵激动地喊道。
陆擎苍眼中寒光一闪,果断下令:“第一、第三侦察队,全体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待命!”
而此时,刚刚离开码头的林晚星,一眼就看到周老拐蹲在不远处的桥头,吧嗒吧嗒地磕着烟袋锅。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与他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周老拐的手飞快地往她筐里塞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
她走到无人处,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船上翻账本那人,姓沈,道上人称‘老司令’。”
沈……老司令?
林晚星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尘封十年的名字,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沈砚舟!
陆擎苍曾提过,十年前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离奇失踪、被追授为烈士的边防副司令!
夜风卷起江上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嘶吼。
林晚星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江面,那艘铁壳船早已消失在浓雾中,仿佛一个吞噬光明的巨兽。
她将纸条攥成粉末,任其飘散在风里,嘴角溢出一声冰冷的自语。
“原来,你们早就把救命的药,当成了杀人的刀。”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骡马集外走去,身影决绝地没入愈发深沉的夜色里。
有些证据,必须在天亮之前,抵达它应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