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粘稠的墨汁,死死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孙铁牛牙关紧咬,感受着老旧枪膛里仅剩的几颗子弹带来的微薄安全感。
他身侧,两名年轻的民兵脸色煞白,握着步枪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牛叔,他们……他们上来了!”一个民兵带着哭腔,声音在夜风中发颤。
“慌什么!”孙铁牛低吼一声,粗糙的大手猛地拍在他肩膀上,“怕死就别来当兵!给老子把枪端稳了!记住,咱们多拖一秒,林医生和陆同志就多一分活路!”
话音未落,一道手电光柱精准地钉在他们藏身的岩石上,瞬间暴露了三人的位置。
“在那儿!打!”刀疤六狰狞的吼声从下方传来。
“砰!砰砰!”密集的枪声骤然炸响,子弹如冰雹般砸在岩石上,迸射的碎石屑打得人脸颊生疼。
孙铁牛三人被彻底压制,连头都抬不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侧后方传来赵干事冷静而决绝的声音:“都趴下!捂住耳朵!”
孙铁牛等人下意识地死死伏在地上。
下一秒,一道沉闷的巨响撕裂了夜空!
轰隆——!
那是土制雷罐被引爆的声音!
预先埋设在狭窄山道上的炸药,将脆弱的岩体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无数的土石混合着断裂的树木,如山洪般倾泻而下,瞬间吞没了那几道追击最猛的光柱。
惨叫声、咒骂声和山石滚落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走!”赵干事一把拽起孙铁牛,“趁现在,我们从侧面包抄,把剩下的杂碎清了!”
然而,混乱就是魔鬼最好的伪装。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爆炸吸引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借着陡坡上杂乱的灌木丛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林晚星的身后。
他眼中的贪婪与凶残,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那只装有胶卷的背包,就是他一步登天的通行证!
冰冷的枪口,隔着薄薄的衣衫,死死抵住了林晚星的后心。
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让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别动!”身后传来一个沙哑而得意的声音。
完了。林晚星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更为迅猛的身影从侧方扑来!
陆擎苍的眼神如出鞘的利刃,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暴怒。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林晚星狠狠地撞开,同时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致命的威胁。
“砰!”
枪声几乎贴着林晚星的耳畔炸响,灼热的气浪燎过她的发梢。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随即重重地落入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钻入鼻腔。
陆擎苍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子弹撕裂了他左肩的肌肉,嵌入骨骼,剧痛如浪潮般席卷全身。
但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伤口,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偷袭的敌人,另一只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军用匕首,手腕一抖,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没入了对方的咽喉。
偷袭者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颓然倒下。
“跑!”陆擎苍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一把将还在发懵的林晚星拽了起来,嘶哑地命令道。
两人沿着陡峭的山坡疯狂奔逃,身后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掠过,打得泥土飞溅。
脚下是几乎垂直的陡坡,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锋利的碎石,根本无路可走。
眼看追兵的光柱再次锁定他们,陆擎苍他猛地一转身,将林晚星死死地揽入怀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吼:“抱紧我!别松手!”
下一秒,他抱着她,纵身跃下了那片近乎悬崖的斜坡!
天旋地转!
林晚星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身体在失重与翻滚中不断与地面发生剧烈碰撞。
但每一次撞击,她都感觉自己被一个坚实的臂膀和宽阔的后背牢牢护住。
她能清晰地听到碎石割裂军装的“刺啦”声,能闻到荆棘划破他皮肤后渗出的血腥味。
他的身体,成了她最坚固的盾牌。
不知滚落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终于重重地撞在一棵横生的老树干上,停了下来。
林晚星惊魂未定,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来,却发现抱着她的手臂依然紧绷如铁。
她抬起头,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一缕鲜血,正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
旧伤崩裂!
“陆擎苍!”她的心猛地一沉,声音都变了调。
她迅速挣脱他的怀抱,借着微光检查他的伤势。
除了后背和手臂上无数的擦伤和割伤,最致命的是左肩的枪伤。
子弹没有穿出,深深地嵌在了肩胛骨的骨缝之间,周围的肌肉已经开始肿胀发黑。
再不取出,感染和失血足以要了他的命!
林晚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她从随身的医药包里翻出一把小巧锋利的手术刀,又摸出火柴,点燃了一小堆枯叶。
橘红色的火光在两人脸上跳动。
她将刀尖凑到火焰上,反复灼烧,直到刀刃变得赤红。
“可能会很痛,你忍着点,我要把弹头取出来。”她的声音异常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陆擎苍看着她专注而坚毅的侧脸,点了点头,撕下一截皮带,死死咬在嘴里。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凝,右手稳如磐石。
她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尖精准地切开他伤口周围已经发黑的皮肉,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血肉模糊的创口。
“滋……”镊子触碰到金属弹头,发出一声细微的摩擦声。
陆擎苍的身体猛地一颤,咬着皮带的牙齿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但他硬是死死压抑住喉咙里的痛哼,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林晚星她手腕猛地一用力,镊子夹紧弹丸,瞬间将其从骨缝中剥离出来!
“当啷”一声,带着血肉的弹头掉在地上。
一股暗红色的血液立刻如泉涌般喷出。
林晚星早有准备,迅速将一包自制的止血粉末尽数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以极大的力道进行交叉加压包扎。
整个过程,从切开到包扎完毕,不到十分钟。快、准、狠!
做完这一切,林晚星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湿透。
她看着陆擎苍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后怕与酸楚。
与此同时,山坡上方,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赵干事和孙铁牛合力,将侥幸躲过山崩的几名残敌一一击毙。
只剩下刀疤六,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背靠着一块巨石,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与两人对峙。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林晚星遗落的背包。
“把那包给我!里面的东西给我!我饶你们不死!”刀疤六喘着粗气,嘶吼道。
“做梦!”孙铁牛啐了一口血沫,挺着刺刀就冲了上去。
刀疤六眼中凶光大盛,不退反进,竟是迎着刺刀,用肩膀硬抗了一下,同时手中的匕首狠狠捅向孙铁牛的腹部!
“牛叔!”赵干事目眦欲裂。
孙铁牛腹部中刀,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像一头蛮牛一样死死抱住了刀疤六的腰,不让他挣脱。
“开枪!赵干事!别管我!”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赵干事眼中含泪,却在瞬间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抬手一枪,精准地击中了刀疤六持刀那条腿的大腿。
“啊!”刀疤六惨叫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
孙铁牛也随之倒下,但他依然死死地抱着对方。
赵干事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踢飞了刀疤六手中的匕首,用枪口死死抵住他的脑袋。
被制服的刀疤六瘫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得到的背包,发出了绝望而不甘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拦着我!老子拿到那张地图,就能去黑市换五百斤粮票!五百斤!够我全家吃三年!你们懂什么!”
赵干事冰冷的枪口用力顶了顶他的额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懂的,只有怎么当汉奸。”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穿透林间薄雾。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支装备精良、气质冷峻的军区特种小队终于赶到了现场。
带队的队长看到被林晚星搀扶着、浑身是伤的陆擎苍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而哽咽:“陆团长!报告!军区直属特战队奉命前来支援!总部……总部以为您已经牺牲了!”
陆团长?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孙铁牛和赵干事,全都震惊地看向那个虚弱却依旧挺拔的男人。
他们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重伤的男人,竟然就是传说中代号“苍狼”、一手策划了整个“鹰巢行动”的前线最高指挥官!
陆擎苍虚弱地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林晚星身上。
他的第一句话,却不是汇报任务,也不是关心自己。
“先派车,立刻送这位同志去县医院——”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她救了我们,救了整个任务。”
撤离前,医疗兵已经为陆擎苍做了紧急处理。
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
陆擎苍挣扎着走到林晚星身边,从怀里取出一枚崭新的、在晨光下闪着银光的军用水壶,递给她。
“以后,随身带着。”
林晚星下意识地接过,入手微沉。
她翻过水壶,发现在光洁的壶底,刻着一行隽秀而深刻的小字:
编号Lwx0719 —— 归属:陆擎苍
她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你说过,不想让我死在你眼前。”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那从今往后,我活着,就是为了站在你身前。”
山风拂过,吹起她的长发。
远处,朝阳正从山峦之后喷薄而出,万丈金光洒满大地。
而他们的命运,已如天空中交错的弹道,在这一刻起,再也无法分离。
三天后,林晚星婉拒了去军区医院疗养的安排,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村卫生站。
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只有肩膀上被子弹气浪灼伤的疤痕和那个从不离身的军用水壶,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刚刚把医药箱放回柜子,用清水洗了把脸,卫生站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那声音不像是村里常见的手扶拖拉机,更像是某种性能优越的车辆。
她疑惑地擦干手,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看,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山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已经推门而入。
他锐利的目光在小小的卫生站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林晚星身上。
男人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盖着红色印章的文件,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化口吻,沉声开口:
“林晚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