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冰凉的通讯终端屏幕上轻轻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每一个都像是一枚生了锈的钉子,带着过往腐朽的气息,妄图重新钉入这个正在焕发生机的时代。
这些人,大多是当年“寒梅项目”中因作风或能力问题被边缘化的老研究员,还有几个是曾因学术不端被处分、后来提前病退的“专家”。
他们蛰伏多年,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医药研究促进会”奉为座上宾,何其讽刺。
林晚星眸光微凝,拨通了陆擎苍的加密通讯。
“看到了。”电话那头,陆擎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王思明只是个傀儡,他背后的人,想借着你点燃的这股‘民间热’,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偷来的东西,换上合法的外衣。”
“他们的胃口,不止于此。”林晚星的声音清冷如水,“他们要的,是话语权。一旦让他们打着‘民间’的旗号,用偷来的技术站稳了脚跟,就能反过来污名化真正的源头,将‘晚星验方’体系彻底架空,最终窃取整个知识产权。”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更加阴险。
“黄干事已经就位了。”陆擎苍道,“放心,这张网,我陪你一起收。”
“嗯。”林晚星应了一声,挂断通讯,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暴风雨来临前,最需要的是冷静。
两天后,省城国际会议中心,“华夏民间医药研究促进会”的首次专家研讨会如期召开。
会场布置得富丽堂皇,媒体云集,气氛热烈。
黄干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别着一张“基层医疗代表”的证件,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像一个初次进城的乡村医生,好奇又拘谨地打量着一切,但锐利的目光却早已将整个会场的布局和人员构成尽收眼底。
会议开始,会长王思明意气风发地走上台,大谈特谈“打破权威垄断,发掘民间瑰宝”的创会理念。
随后,几位白发苍苍的“资深顾问”轮番登场,发布了一项名为“新生一号”的抗病毒制剂研究成果。
黄干事坐在后排,一边认真“做笔记”,一边将微型录音设备对准了讲台。
当大屏幕上展示出核心药理数据时,他的指尖在笔记本上重重一点。
完全一致!
这些数据,正是“寒梅项目”后期最关键的临床推演结果!
报告中,他们刻意回避了“寒梅”二字,甚至连相关的基础理论都绝口不提,只用“本会资深顾问团队耗时十余年,独立研发”这样含糊的字眼一笔带过。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签到台,他借口找人,瞟了一眼那本厚厚的签到簿。
只见许多基层医生的名字后面,都用一种极淡的特殊墨水,打上了一个微小的星号。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其中几个名字,发给了后方。
很快,反馈传来——这些被标记的人,全都是前段时间曾主动向纪检组提供过赵承业贪腐线索的热心群众!
这是在清算!
他们不仅要窃取成果,还要利用这个平台,将所有不与他们为伍的力量,全部标记、孤立,甚至铲除!
黄干事将所有情报汇总,第一时间加密发送给了林晚星。
边境哨所的办公室里,林晚星看着那份触目惊心的报告,面沉如水。
她没有立刻下令查抄,那只会打草惊蛇。
她要让这些人,在最风光的时候,自己摔下来。
她转向一旁待命的小刘记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发一篇深度调查,题目就叫《谁在给旧账穿新衣?》。”
小刘记者精神一振,立刻打开了电脑。
“注意,”林晚星的声音传来,“不点名任何具体机构,不提及任何具体的人。我们只谈现象,列出五条标准,教大家如何识别‘伪创新’。”
她的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
“第一,回避历史渊源。真正的传承,敢于追根溯源,而窃贼,总想抹去来路。”
“第二,垄断原始数据。真正的创新,乐于分享交流,而骗子,总爱包装神秘。”
“第三,压制基层反馈。真正的进步,欢迎不同声音,而心虚者,最怕群众的眼睛。”
“第四,包装神秘传承。动辄‘隐世高人’‘独家秘方’,不过是为知识产权的转移做嫁衣。”
“第五,急于变现归属。科研尚未成功,资本早已入局,其心可知。”
最后,林晚星补上了一句点睛之笔:“在文章末尾,加上一句——真正的进步,从不怕人查家谱。”
这篇文章,如同一颗精准投下的深水炸弹,在次日清晨,通过军报和各大新媒体平台,瞬间引爆了舆论。
它没有指名道姓,却像一面镜子,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照见了自己丑陋的嘴脸。
研讨会现场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网络上却早已炸开了锅。
第一波反应来自基层。
仅仅一个上午,三家原定要挂牌成立的“促进会”分会场,突然以“技术问题”为由,临时取消了活动。
两名在会上被吹捧为“首席研究员”的所谓专家,火速通过个人渠道发表声明,宣布因“身体原因”退出该促进会的一切活动。
紧接着,数十位参会的基层医生,仿佛约好了一般,主动联系各大媒体。
他们纷纷曝光,参会前曾被要求签署一份包含“不得泄露会议技术内容”和“承认本会为技术唯一所有方”的霸王条款协议,否则就拿不到那笔数目不菲的“差旅补助”。
一位来自云南的村医在电话采访里,声音朴实却掷地有声:“他们不让我们说,可我们心里有杆秤!林局长早就跟我们说过,好药方,是属于人民的!”
舆论的火,彻底烧了起来。
就在促进会焦头烂额、忙着公关删帖的时候,更致命的一击来了。
军医大学学术委员会主席程永年,亲自带队,手持联合调查令,突击检查了该促进会位于郊区的“研发中心”。
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他们发现了大量正在进行萃取实验的设备。
而实验台上摆放的样品,经过现场快速鉴定,竟是前不久广西民间爱好者寄给林晚星的那份《岭南毒蛇咬伤急救二十四式》图谱中的一种草药!
他们的所谓“新型抗毒制剂”,就是对这份民间智慧的粗暴盗用和劣质复制,甚至连最基本的临床前毒理实验都没有做!
程永年当场气得脸色铁青,这位一辈子都奉学术为生命的老教授,指着王思明,声音都在发抖:“无耻!这是草菅人命!”
他当场下令查封所有设备和资料,并在军医大学的官方网站上,发布了一则措辞严厉的公告:“医学的殿堂,不容投机者立足。医学不是生意,更不是骗局。”
消息传出,原计划为“新生一号”项目注资两亿的两家大型基金公司,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第二天一早便宣布,终止一切投资意向。
釜底抽薪!
法律的利剑,也在此刻悍然出鞘。
老孙法官根据此次事件中暴露出的集体举报和舆论反响,向最高法紧急提交了一份补充司法建议。
他在建议中明确指出:“对于有组织、有预谋地冒用、窃取公共科研成果,并试图以此牟取暴利、打击异己的团体及个人,除追究其民事赔偿责任外,应直接纳入行业终身禁入名单!”
他特别加了一句:“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记得谁是真正的建设者,谁是无耻的窃贼。这份记忆,比任何尘封的档案都更清晰,也更有力量!”
这份掷地有声的建议,被卫健委、科技部等多个部门迅速采纳,一个跨部门的“科研失信人员”黑名单联动机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建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边境指挥中心,陆擎苍正盯着屏幕上那条不断移动的红色轨迹线。
“报告副部长,目标货车在昆明突然改变路线,并未进入市区,而是转向边境方向,目前正通过一条非正常物流渠道,发往泰国。”
那批伪装成“传统植物提取物保健品”的高活性生物制剂,在内地风声鹤唳的瞬间,就选择了外逃。
“收件人信息查到了吗?”陆擎苍声音冰冷。
“查到了。关联账户的最终受益人,指向一个海外信托基金,该基金与康兆铭在境外的同党,有高度重合。”
“很好。”陆擎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没有下令拦截,那只会让对方弃车保帅。
他拿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国际号码:“通知国际刑警组织,以‘涉嫌跨国非法贩运未注册管制药品’为由,申请联合执法,对目标货物进行协查。记住,务必在泰国境内完成收网。”
一旦在境外被以这个罪名查获,那就不再是简单的知识产权纠纷。
所有涉案资金的来源和流向,都将在国际司法合作的框架下被彻查,被迫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要的,不只是打掉这批货,而是要顺藤摸瓜,把康兆铭那伙人藏在海外的老底,连根拔起!
深夜,林晚星收到了陆擎苍的行动简报。
她看着地图上那条正奔向天罗地网的轨迹线,轻声自语:“就让他们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搬出去……到时候,连灰都不用我们亲手扫了。”
窗外,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一道惨白的闪电猛然劈开厚重的乌云,瞬间照亮了她办公桌的一角。
在那里,那枚用竹节雕刻的、朴素的针管印章,正静静地躺着,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即将到来的、荡涤一切污秽的雷霆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