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陡然转凉。
饶是姜家将姜宝宝护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百般小心,千般注意。
这小人儿还是不慎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几声轻微的咳嗽。
姜家人并未太在意,只当是天气变化所致。
连忙请了大夫开了些温和的方子,又添了衣裳。
谁知入夜后,姜宝宝竟发起了高烧。
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
原本亮晶晶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蔫蔫地蜷缩在锦被里,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呜咽。
这下可把姜家上下急坏了。
姜夫人守在床边,握着女儿滚烫的小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姜弘毅在房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连请了三位京城名医,药煎了一碗又一碗。
可姜宝宝人小,又娇气,喂进去的药十之八九都吐了出来。
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姜弘毅看着女儿痛苦的小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对着战战兢兢的大夫们发了火。
“老爷,宝宝她……她一直喊着‘帅叔叔’……”
姜夫人哽咽着道。
在姜宝宝意识模糊的呓语中,“帅叔叔”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极高。
姜弘毅一愣,看着烧得糊涂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难道这个时候,摄政王比他们这些亲人更能安抚她吗?
虽然觉得荒诞,但看着女儿难受的样子,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备车,去摄政王府。”
姜弘毅当机立断。
哪怕只是去通报一声,万一王爷有什么好法子呢?
摄政王府,墨千尘刚处理完军报,正准备歇息。
听闻姜弘毅深夜来访,言及姜宝宝病重,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一滴浓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
“病重?”
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周身的气压似乎瞬间低了几分。
“是,高烧不退,喂药困难,情况不甚乐观。”
影一据实回禀。
墨千尘放下笔,起身。
“备马。”
他甚至没有更换便服,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蟒袍。
在沉沉的夜色中,带着一身寒意,策马直奔姜府。
福伯和影一紧随其后,心中皆是讶异,王爷竟如此重视。
姜府主院,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墨千尘的到来,让焦急的姜家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又带着几分惶恐。
姜弘毅连忙迎上前。
“王爷,深夜劳您……”
墨千尘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径直走向内室。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以及压抑的哭泣声。
床榻上,那个平日里如同小太阳般耀眼吵闹的小人儿,此刻正脆弱地蜷缩着。
小脸烧得绯红,嘴唇干裂,呼吸又急又浅。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眼睑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墨千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昏睡中的姜宝宝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地看到了那个玄色的身影。
她伸出滚烫的小手,无力地在空中抓了抓。
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哭腔。
“帅叔叔……宝宝难受……疼……”
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在了墨千尘冰封的心上,带来一种陌生而细微的刺痛感。
他没有理会一旁紧张得快要窒息的姜家众人,在床边坐下。
伸出手,探了探姜宝宝额头的温度。
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眉头紧蹙。
“药。”
他吐出一个字。
春桃连忙将一直温着的药碗端过来,手却抖得厉害。
墨千尘接过药碗,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到姜宝宝嘴边。
小家伙闻到药味,立刻抗拒地扭开头,闭紧嘴巴,小声啜泣起来。
“苦……不要……”
若是平时,姜家人早就软语哄劝,或者想尽办法加蜜糖了。
但此刻,墨千尘只是看着耍脾气的小病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喝了。”
姜宝宝被他那冷冰冰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委屈的眼泪掉得更凶,但还是下意识地张开了一点小嘴。
墨千尘耐心地将一勺药喂了进去。
然而,药汁刚入口,那股苦涩的味道就让姜宝宝胃里一阵翻腾。
“哇”
地一声,连同之前勉强吃下的一点米汤,全都吐了出来。
有一些甚至溅到了墨千尘昂贵的蟒袍袖口上。
“宝宝!”
姜夫人心疼地惊呼。
下人们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收拾。
墨千尘看着袖口的污渍,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放下药碗,对影一道。
“去宫里,请陈太医。”
陈太医是太医院院首,最擅儿科杂症。
影一领命,瞬间消失。
等待的时间里,墨千尘并没有离开。
他拿起旁边温水浸湿的软巾,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轻柔地,擦拭着姜宝宝嘴角和颈间的污渍。
又换了一块凉的软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有些僵硬,与他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形象格格不入。
但那专注的神情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却让一旁的姜家人都看呆了。
姜宝宝似乎真的从这冰冷的安抚中汲取到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不再像刚才那样焦躁不安,虽然依旧难受地哼哼着,却乖乖地任由墨千尘动作。
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陈太医很快被影一“请”了过来,看到摄政王亲自守在姜家小姐床边,也是吃了一惊。
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仔细诊脉。
“王爷,姜小姐这是风寒入里,兼之脾胃虚弱,导致邪热内蕴,故而高烧不退。”
陈太医斟酌着说道。
“之前的方子药力稍弱,且小姐喂药困难,才延误了病情。”
“老夫重新开一副方子,需徐徐图之,另外,可用烈酒擦拭腋下、掌心、脚心辅助退热。”
新的药方很快抓好煎好。
这一次,喂药的任务依然落在了墨千尘身上。
他似乎找到了诀窍。
他先让人取来一点蜂蜜,蘸了一点抹在姜宝宝的唇上。
然后舀起一小勺药,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张嘴。”
许是唇上的甜味缓和了抗拒,又或许是墨千尘的存在让她安心。
姜宝宝这一次虽然依旧皱着小脸,却乖乖地张开了嘴,小口小口地将药咽了下去。
一碗药,竟然就这么喂完了!
姜家人看得又惊又喜,同时又觉得无比玄幻。
他们全家上阵都搞不定的事,摄政王就这么冷着脸,三言两语就做到了?
喂完药,墨千尘又依照陈太医的嘱咐,挽起袖子。
亲自用烈酒浸湿软巾,耐心地给姜宝宝擦拭腋窝、手心、脚心。
他的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
但那认真的侧脸和小心翼翼避开她娇嫩皮肤的举动,却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姜夫人看着这一幕,悄悄抹了抹眼角。
或许,宝宝这般依赖摄政王,并非没有缘由。
反复的物理降温加上新药起效,后半夜,姜宝宝的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下去。
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墨千尘探了探她恢复正常的额头温度,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王爷,夜深了,您去歇息吧,这里由下官守着就好。”
姜弘毅上前低声劝道。
墨千尘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色,又看了看床上睡得安稳的小人儿,摇了摇头。
“无妨。”
他就这样,在姜宝宝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玄色的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挺拔孤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清晨,姜宝宝悠悠转醒。
退了烧的她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那个玄色身影。
“帅叔叔。”
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墨千尘立刻察觉,睁开眼他竟只是闭目养神,看向她。
“感觉如何?”
“宝宝不难受了。”
姜宝宝摇摇头。
看着墨千尘眼底淡淡的青色和他依旧穿着那身带着些许褶皱和药渍的蟒袍,小人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帅叔叔,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
墨千尘淡淡应了一声。
姜宝宝看着他,忽然咧开一个虚弱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帅叔叔最好啦,比爹爹娘亲还好。”
刚进门的姜弘毅和夫人。
“……”
得,白养了。
墨千尘看着那依赖而纯粹的笑容,冰封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起身,对姜弘毅道。
“既已无碍,本王回府了。”
“王爷大恩,姜家没齿难忘。”
姜弘毅连忙躬身行礼。
墨千尘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掠过床上那个正眼巴巴望着他的小人儿,转身离去。
晨光中,他的背影依旧冷硬,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昨夜悄然发生了变化。
经此一事,姜宝宝对墨千尘的依赖更甚。
而墨千尘对这份依赖的纵容,似乎也更深了一层。
这场病,像是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缠绕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