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之上,夜色如墨,唯有岩穴内那颗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清冷的光辉。
沧澜已于日落时分带着一个密封的玉盒匆匆赶回。
盒内正是那株通体幽蓝、叶片如同鬼火般微微摇曳的“幽冥草”。
他没有丝毫耽搁,就在岩穴外架起一个造型古朴的药鼎。
亲自看火,将幽冥草与另外九味早已备好的灵植依次投入。
鼎内药液翻滚,起初是各种斑斓色彩交织。
最终竟渐渐化为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仿佛将周围的光线都吞噬了进去。
一股极寒的气息从药鼎中弥漫开来,连岩穴口的枯藤都瞬间挂上了一层白霜。
墨千尘始终盘膝坐在姜宝宝身旁,一手轻按在她冰凉的心口。
以自身雄浑的内力,如同最坚韧的屏障,牢牢护住她那微弱跳动的心核。
他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他必须在她服下那至阴至寒的药汤之前,将她的身体状态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临界点。
“药成了。”
沧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小心翼翼地将鼎中那墨黑如渊、却又隐隐泛着一丝诡异蓝光的药液倾入一个温玉碗中。
药液表面没有丝毫热气,反而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他端着玉碗走入岩穴,将其递给墨千尘。
“记住我说的经脉顺序,内力引导务必如春水化冰,缓而不断。”
“她体内郁积的阴毒已被你的内力初步激活,会与这药力产生剧烈冲突,那痛苦非同小可。”
“你必须稳住她,也稳住你自己。”
墨千尘接过玉碗,指尖触及碗壁,瞬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他看了一眼碗中那如同液态寒冰的药汤,没有丝毫犹豫。
用玉匙小心地撬开姜宝宝紧咬的牙关,将药液一点点渡入她的口中。
药液入喉的瞬间,姜宝宝原本只是轻微颤抖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
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她体内炸开,与那蛰伏的蚀骨的毒猛烈冲撞。
她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般的、极其痛苦的嗬嗬声。
青灰色的皮肤下,那些暗红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凸起,溃烂的创面中渗出更多混着冰碴的脓血。
墨千尘瞳孔骤缩,立刻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一手依旧紧贴她的心口输送内力,另一只手则按上她的背心。
那至阳至纯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却又被精准地控制着。
分成无数股细流,依照沧澜所述的经脉路线,强势而又温柔地涌入她几乎被阴寒与剧毒堵塞的经脉之中。
内力所过之处,如同炽热的烙铁烫过冰封的河流。
滋滋的异响仿佛从她体内传出,那是阴寒药力与炽热内力、以及顽固病毒激烈交锋的声音。
姜宝宝的身体痉挛得更加厉害,若非墨千尘牢牢禁锢着她,她几乎要弹跳起来。
她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呜咽,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了墨千尘的手臂,留下深可见血的痕迹。
墨千尘恍若未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内力的引导与对抗之中。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汗珠不断滚落,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经脉内那惨烈的战场。
阴寒的药力在化开郁结的毒素,而他的内力则在后面驱赶、焚烧着那些被逼出的毒秽。
同时抵御着那足以冻碎灵魂的寒意对她心脉和脏腑的侵蚀。
这个过程漫长而凶险。
稍有分神,内力运行出现丝毫偏差,不仅前功尽弃,狂暴的力量会瞬间撕碎她脆弱的经脉,甚至反噬自身。
时间一点点流逝,岩穴内只剩下姜宝宝痛苦的喘息声、内力交锋的细微异响,以及墨千尘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沧澜守在洞口,神情凝重,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姜宝宝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下去,不是痛苦的结束,而是极致的痛苦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她软软地瘫在墨千尘怀里,如同一个被扯坏了的人偶。
墨千尘的内力依旧在她体内循环往复。
他能感觉到,那顽固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蚀骨的毒,正在被那霸道的药力和他精纯的内力一点点逼出、净化。
她体内那浓重的死气,似乎消散了一些,脉搏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虽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
成功了?
不,还差最后一步。
墨千尘眸光一厉,引导着所有内力,如同百川归海,猛然冲向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两条经脉,任脉与督脉。
这里是病毒侵蚀最深、也是阴寒郁结最重的地方。
“呃啊——!”
一直只是无声承受的姜宝宝,在这一刻。
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随即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乌黑血液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墨千尘的衣襟和面前的草垫上。
那乌血之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蠕动的黑色丝线,触地即化作青烟消散。
随着这口乌血的吐出,姜宝宝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彻底软倒,呼吸变得极其微弱,却奇异地平稳了下来。
她周身的青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惨白,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皮肤上那些狰狞凸起的暗红脉络也平复了下去。
只是那大片大片的溃烂疮痍,依旧触目惊心地存在着,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墨千尘缓缓收回内力,巨大的消耗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
他强撑着,小心翼翼地将姜宝宝放平在草垫上。
用干净的软布蘸水,轻柔地擦拭她嘴角和身上的污血。
他探向她的腕脉,那跳动虽然依旧微弱,却已不再是之前那般断断续续、随时可能停止的模样。
生机,终于被强行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沧澜走了进来,仔细检查了姜宝宝的情况。
又看了看那滩化作青烟的乌血,长长舒了一口气。
“根毒,算是拔除了。她的命保住了。”
墨千尘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直到此刻,才敢略微放松一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但沧澜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
沧澜的目光落在姜宝宝身上那些无法消除的溃烂疤痕上,声音带着一丝遗憾。
“病毒对她身体的侵蚀太深,尤其是肌肤与表层血肉,已然坏死。”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些疤痕怕是要伴随她一生了。”
墨千尘沉默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姜宝宝脸颊边缘一处尚未完全溃烂、却已布满狰狞纹路的皮肤。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冰冷。
“无妨。”
他开口,声音沙哑至极。
“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丑陋也好,残缺也罢,她都是他的姜宝宝,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沧澜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痛楚,微微动容,继续道。
“另外,她元气大伤,心神耗竭,加之拔毒过程痛苦不堪,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
“她何时能醒,醒来后神智是否清明这些都难以预料。”
“或许明日,或许需要更久。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以及天意。”
墨千尘没有说话,只是将姜宝宝那只依旧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一般。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她残缺的手背上,闭上眼,掩去那几乎要溢出的赤红。
天意?
他墨千尘从不信天。
他会守着她,等她。
一天,一月,一年,一辈子。
直到她睁开眼,再次看到他。
岩穴内重归寂静,夜明珠的光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他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只有那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无声而坚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