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冰原”并非浪得虚名。
这里没有陡峭的冰壁,没有深邃的裂缝,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平坦。
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仿佛所有生机都被彻底抽干。
风在这里失去了声音,连雪花落下都显得悄无声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笼罩着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种冷,不仅仅是温度上的低,更带着一种侵蚀灵魂的孤寂与绝望。
队伍行走在这片白色的荒漠上,脚步声被松软的积雪吸收,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麻木与疲惫,连续多日在极限环境下的挣扎,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心力。
老药吏的罗盘在这里彻底失灵,指针一动不动,仿佛连天地磁场都抛弃了这片土地。
一日,两日,除了灰白,还是灰白。
没有生命的痕迹,没有地形的变化,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
绝望如同冰原上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有人开始出现幻觉,低声呓语着温暖的火炉与家乡的景象。
墨千尘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步伐依旧沉稳。
但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血丝,昭示着他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动摇。
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是那个必须带回希望的人。
第三日午后,一直死寂的冰原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
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如同坟冢般起伏的冰丘。
冰丘的颜色不再是灰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仿佛被什么污染过的浑浊色泽。
“王爷,前方冰丘气息不对,似乎有剧毒残留。”
一名擅长感知的暗卫低声禀报,脸色凝重。
墨千尘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凝目望去,敏锐地察觉到那片冰丘区域隐隐散发出的、与之前那诡异冰洞相似的阴寒煞气。
只是更加稀薄,更加分散,仿佛曾经是某种邪恶之物的巢穴,如今已然废弃。
是绝地?还是物极必反,死中藏生?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那“玉肌琉璃花”既然需要至阴环境,是否也需以极致污秽作为养料,最终在毁灭中绽放纯净?
“在此等候。”
他沉声下令,不容置疑。
随即,他独自一人,提着陨星剑,一步步走向那片不祥的冰丘。
越是靠近,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越是明显。
冰丘的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里面残留着些许干涸的、漆黑的粘稠物质。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生物的细小骨骸,早已被冻得发脆。
他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内力运转至极致,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煞气侵蚀。
陨星剑偶尔轻点地面或冰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一无所获。
所有的冰丘内部,除了更多残留的污秽和更加浓郁的煞气,什么都没有。
希望似乎再次落空。
就连墨千尘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也忍不住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不存在吗?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考虑是否要冒险再探那诡异冰洞时。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最不起眼的、几乎被冰雪完全覆盖的矮小冰丘前。
这处冰丘位于所有冰丘的边缘,煞气最为稀薄,也最容易被忽略。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陨星剑的剑尖轻轻划开覆盖在冰丘表面的厚厚积雪和一层薄冰。
下面,依旧是那种浑浊的、被污染过的冰层。
他皱了皱眉,正欲放弃,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浑浊冰层的异样光泽。
那光泽藏匿在冰层深处,若非他角度恰好,且目力惊人,根本无从发现。
他心中一动,凝聚内力于掌心,小心翼翼地按上那处冰面。
至阳的内力如同温火,缓缓融化着表层的坚冰。
冰水滴滴答答落下,露出下面更深层的景象。
随着冰层一点点变薄,那丝异样的光泽逐渐清晰、明亮起来。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净之光。
如同月华凝萃,又似初雪之心,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
光芒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包裹着它的、浑浊的冰层。
仿佛在黑暗中挣扎了千万年,终于等到了一丝窥见天日的机会。
墨千尘的动作更加谨慎,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用剑尖极其精细地、一点一点地剔除周围浑浊的冰层,如同最耐心的匠人在雕琢绝世珍宝。
终于,那光芒的本体,完全显露出来。
那是一株不过巴掌大小、通体如同最上等的琉璃般剔透的植物。
它没有叶片,只有一根纤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莹白茎秆,茎秆顶端,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呈现出一种近乎虚幻的玉白色,内部仿佛有氤氲的流光缓缓转动。
它静静地生长在浑浊冰层的核心,与周围的污秽形成极致对比。
仿佛所有的阴煞之气都被它吸收、净化,最终凝结成了这极致的纯净与美丽。
玉肌琉璃花。
古籍中语焉不详的记载,沧澜口中渺茫的传说,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
即便是以墨千尘的定力,在这一刻,心脏也猛地漏跳了一拍。
随即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所淹没。
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
他强压下激动的心绪,仔细观察。
这株奇花似乎还未完全成熟,花苞紧闭?
但散发出的生机与那股纯净至极的气息,已足以证明其不凡。
他不敢贸然采摘,生怕损伤分毫,或是影响其药效。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玉盒。
这玉盒能最大程度地保存灵药的生机与药性。
他以内力为刃,极其小心地,连同花株下方那一小块纯净的冰芯一起。
完整地切割下来,然后轻柔地、如同对待易碎的梦境般,将其放入玉盒之中。
当盒盖轻轻合上的那一刻,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那股阴寒煞气,似乎都淡去了几分。
墨千尘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盒,那冰冷的玉质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站起身,望向木屋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终于映入了除却冰雪外的第一抹暖色。
他转身,步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走向那支在绝望中等待的队伍。
当墨千尘手持玉盒,走出那片不祥的冰丘区域时。
所有等候的暗卫和药吏都看到了他脸上那不同寻常的神情。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锐利锋芒的亮光。
“王爷……”
老药吏颤声开口,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期待。
墨千尘没有多说,只是将手中的温玉盒微微开启一条缝隙。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清新气息逸散开来。
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与勃勃生机,瞬间驱散了周围残留的阴霾与众人心头的绝望。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那玉盒中透出的纯净光华,已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找到了,王爷找到了。”
压抑的欢呼声低低响起,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完成任务的自豪,让这些铁打的汉子们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墨千尘合上玉盒,小心收起。
“即刻下山。”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
归途,依旧充满艰险,但所有人的心中都燃着一团火。
归心似箭,不仅仅是为了离开这死亡绝地。
更是为了将这份千辛万苦得来的希望,尽快带回那个在木屋中等待的人身边。
风雪依旧,昆仑依旧沉默而威严。
但这一次,墨千尘怀揣着那抹琉璃般的微光。
踏出的每一步,都坚定地指向家的方向。
希望,已然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