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墨子兰在御花园“沁芳苑”设下赏春宴,遍请京中有品级的命妇贵女。
名义上是赏花品茗,实则是为刚刚归来的摄政王妃铺路。
让她在轻松些的氛围里,重新踏入帝都最高贵的社交圈。
沁芳苑内,玉兰初绽,海棠含苞,曲水回廊间点缀着各色珍奇盆花。
案几上摆着时新瓜果、宫廷细点,侍女们悄步往来,奉上香茗。
姜宝宝到得不早不晚。
她今日着一身雨过天青色云锦宫装,裙裾以银线绣着疏落的竹叶纹,发髻绾得简约雅致。
只簪一支通透的羊脂玉兰簪并两三点珍珠小钗。
妆容极淡,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肌肤莹润自带光华。
她由侍女搀扶着步入苑中时,原本低声谈笑的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刹那间,苑内静了一静。
惊艳、探究、羡慕、好奇种种情绪在那些训练有素的贵妇眼中飞快闪过,随即皆化为得体的笑意与礼节。
“臣妇\/臣女给王妃请安。”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姜宝宝步履从容,行至主位下首——长公主身侧特意留出的位置,微微颔首,声音清润平和。
“诸位请起,不必多礼。”
“今日皇姐设宴,大家随意赏春,尽兴才好。”
礼数周全,气度娴雅,与记忆中那个虽可爱活泼却略显跳脱的姜家嫡女,已然判若两人。
墨子兰笑着拉她坐下,拍拍她的手,对众人道。
“都坐吧。本宫这弟媳身子才大安,今日出来透透气,你们可不许拘着她。”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但许多目光仍似有若无地落在姜宝宝身上。
安国公夫人率先笑着开口。
“王妃凤体康健,真是天佑我朝。”
“瞧着气色极好,比往日更见风韵了。”
她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带着打量。
姜宝宝端起茶盏,浅浅一笑。
“劳夫人挂心,不过是经了一劫,更知珍惜当下罢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劫难”,又淡然带过,重点落在“珍惜”上,显得豁达而稳重。
威北侯夫人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听闻王妃此番际遇传奇,竟得昆仑仙葩治愈沉疴,不知那‘玉肌琉璃花’,究竟是何等神物?”
这话问得有些直白,也代表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所有声音都低了下去,耳朵却竖了起来。
姜宝宝神色未变,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和。
“不过是机缘巧合,得王爷奋力寻来的一味药罢了。”
“说起来,也是陛下与皇姐洪福庇佑,王爷赤诚感动天地。”
她将功劳归于皇室天恩与墨千尘的付出,丝毫不提自身奇异,又轻轻转开话题。
“倒是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我瞧着那边几株绿萼梅,似是南边新贡的品种?皇姐好雅致。”
墨子兰会意,顺势接上。
“可不是,陛下知本宫爱梅,特意让人移栽的。”
“说起来,安国公府上那株‘照水朱砂’今年开得可好?”
话题被引向花卉园艺,众人虽心有不甘,也只得跟着谈论起来。
姜宝宝偶尔插言一两句,皆在点子上,显见并非不通文雅。
她态度始终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轻易冒犯的疏淡,令人不敢过于探究。
宴至中途,命妇们三三两两散开赏花。
几位与姜家素日交好或心思单纯的年轻贵女围了过来,小声与姜宝宝说话。
“王妃姐姐,您不在时,帝都新出了好些花样,改日我们说与您听?”
户部尚书之女王小姐语气亲昵,她从前与姜宝宝有些交情。
“好啊,正闷着呢。”
姜宝宝笑道,神情放松了些,露出几分旧日模样。
“王妃,您这身衣裳的料子真好,这竹叶纹绣得也雅致,是哪家绣坊的手艺?”
另一位小姐好奇地问。
姜宝宝耐心答了,又问了她们近来可有什么趣事。
言谈间亲切自然,既不摆架子,也不过分热络,分寸拿捏得极好。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友善。
英国公夫人张氏,素来以直言闻名,且其娘家与炎阳国有旧,对摄政王主战之事颇有微词。
她端着酒杯,在几位夫人陪同下,状似无意地踱到近前。
“王妃真是福泽深厚。”
张氏开口,脸上带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寻常人遭那般大难,莫说容貌,性命都难保。”
“王妃却能因祸得福,得此仙缘,焕然新生,真真是令人惊叹。”
她将“因祸得福”和“仙缘”咬得略重,隐隐有暗指“非寻常人”乃至“妖异”的意味。
周围几位夫人神色微变,悄悄看向姜宝宝。
姜宝宝抬眸,平静地看向张氏,目光清正坦荡。
“夫人说的是。”
“此番能得重生,确是福泽。”
“这福泽,一来自陛下皇恩浩荡,二来自王爷不顾生死寻药救治,三来,也仰赖我澜月国运昌隆,方能得天地灵物庇佑。”
“至于我本人,”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近乎悲悯的笑意。
“不过是劫后余生,更知生命可贵,君恩情重,不敢或忘罢了。”
她将个人际遇完全归结于皇恩、夫义与国运,把自己放得很低,却反而显得更高。
尤其是那抹悲悯的笑意,仿佛在怜悯对方无法理解这种历经生死后的感恩与通透。
张氏被噎了一下,想再说什么,却见长公主墨子兰已看了过来,眼神微冷,只好讪讪一笑。
“王妃心怀感恩,自是美德。”
便借故走开了。
墨子兰走过来,低声对姜宝宝道。
“不必理会这等酸话。你应对得很好。”
姜宝宝轻轻摇头。
“皇姐放心,我若连这几句话都受不住,也白经历那些了。”
宴席继续,丝竹声起。
有擅舞的贵女献上一曲《春莺啭》,身姿翩跹。
轮到才艺展示时,众人目光不免又落回姜宝宝身上。
从前她于此道并不突出,如今……
姜宝宝却安然坐着,并无下场之意。倒是那位王小姐,笑着提议。
“久闻王妃书画双绝,不知今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也不拘画什么,就这满园春色,随意勾勒几笔也是好的。”
这提议有些突然,却也不算过分。众人皆望来。
姜宝宝沉吟片刻,微微一笑。
“书画乃怡情之事,今日皇姐设宴欢愉,本不当献丑。
“不过既然王妹妹说了……”
她转向墨子兰。
“皇姐,可否借笔墨一用?”
墨子兰点头,宫人立刻备好画案、宣纸、笔墨。
姜宝宝起身,缓步至画案前。
她并未多做思索,执起一支中号羊毫,蘸了淡墨,略一凝神,便落笔于纸上。
她没有去画繁花似锦,也没有画亭台楼阁。
笔锋游走,或浓或淡,或皴或染,不多时,一幅《雪涧寻梅图》已具雏形。
画中危崖孤寂,雪涧幽深,一株老梅自岩缝中顽强探出,枝干虬劲,梅花点点,于严寒中绽放生机。
整幅画意境清冷孤高,却又蕴含着不屈的生命力,笔法不算如何精妙绝伦,但气韵贯通,尤其是那梅花的姿态,傲然独立,风骨自现。
作画时,她神情专注沉静,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与这喧闹春宴格格不入的孤清之气,竟让人想起传闻中昆仑雪岭的寂寥。
直到最后一笔画完,她搁下笔,那股气息才悄然散去,复又变回那位温雅的王妃。
“献丑了。”
她退开一步。
众人围上前观看,皆是赞叹。
这画意,分明暗合她自身经历,却又不露声色,只以意境示人。
就连原先存了比较之心的几位才女,也无话可说。
这份心境与隐喻,已非寻常闺阁笔墨可比。
英国公夫人张氏远远看着,脸色变幻,最终沉默。
墨子兰细细看了画,又看看姜宝宝,眼中满是骄傲与心疼,最终只化作一句。
“好画,当收起来。”
“回头让人裱了,挂在你宫里。”
宴席终了,命妇们陆续告辞。
回府的马车上,墨千尘早已等在宫门处。
见她出来,神色如常,才微微松了眉头。
“如何?”
他握了她的手,感觉指尖微凉,便拢在掌心暖着。
“还好。”
姜宝宝靠着他,有些疲倦,但眼睛亮晶晶的。
“见了些人,听了些话,画了一幅画。”
“有人为难你?”
“算不上为难。”
姜宝宝将英国公夫人的话简单说了,又道。
“我应付得来。只是……”
她顿了顿。
“越发觉得,从前的我,确实被保护得太好了。”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心存善意。”
墨千尘将她搂紧,声音低沉。
“你不需要所有人善意。”
“有我在,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我知道。”
姜宝宝在他怀里蹭了蹭。
“但我也不能永远躲在你身后。”
“今日,我只是姜宝宝,是摄政王妃。”
“他日你若出征,我便是王府的支柱,这些应对,总要学的。”
墨千尘心中震动,低头看她。
她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影子,神情安然却坚定。
他的小妻子,是真的长大了。
“累了就睡会儿。”
他柔声道。
“嗯。”
马车平稳行驶。
而在他们之后出宫的马车里,威北侯夫人正对女儿低声感叹。
“这位王妃,了不得了,经此一事,脱胎换骨。”
“往后这帝都的贵女圈,怕是没人能越过她去。”
女儿好奇。
“母亲,她真的变得好美,而且感觉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美倒是其次。”
威北侯夫人摇头。
“是那份气度,沉静,通透,有底气,那是真正经历过大事,心里有了根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摄政王真是捡到宝了,也难怪那般倾心相待。”
沁芳苑的春花依旧热闹,而关于摄政王妃的种种观感与议论。
却已随着那些命妇贵女的归家,悄然渗入帝都各个高门府邸之中。
姜宝宝以她的方式,完成了回归后的第一次“亮相”。
低调,却不容忽视柔,温和,却立场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