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茶馆最暗的角落,听着说书人唾沫横飞。
“那妖女姜凌云,勾结边关大将秦啸,意图谋反!”惊堂木一拍,满堂哗然。
说书人抖着一封密信,“这可是秦将军亲笔!上面白纸黑字——‘姜氏助我夺兵权’!”
我指尖掐进茶碗,裂缝硌得掌心生疼。
假的。
那封信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秦啸落笔时惯有的顿挫都学了个十成十。
可我知道是假的
——因为三日前,我才刚从边关血战中捡回半条命,秦啸为我挡的那一箭还渗着血,他怎么可能写这种狗屁东西?
“她还散播瘟疫!”说书人又一声吼,茶客们纷纷砸碎茶碗,“呸!毒妇!”
碗片溅到我脚边,我低头看着茶汤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头发枯黄,脸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还死撑着不肯褪色。
三个月前,这些百姓还跪在陆啸天的施药棚外,哭着求我救他们染疫的孩子。
现在,他们恨不得生啖我肉。
人心比瘟疫烂得更快。
我扔下三枚铜钱起身,跑堂的追出来啐了一口:“滚远点!晦气!”
刚走到城门,就被乌泱泱的人群堵住。
城墙上贴着我的海捕文书,画得比我本人狰狞十倍。
可没人看画——所有人都盯着城墙下那堆东西。
孩子。
几十个孩子的尸体,像破麻袋一样垒成小山。
最上面那个小女孩,我还记得她叫丫丫,前几天我喂过她半块饼。
她当时咧着缺牙的嘴笑:“仙女姐姐……”
现在她瞪着空洞的眼睛,嘴角凝着黑血。尸体旁竖着木牌,墨迹未干:
“此皆姜氏散毒所致!”
陆啸天。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血腥味从喉头涌上来。
他竟拿孩子的尸身做戏!
这些孩子分明是吃了他的“神丹”才七窍流血
——那药里掺了疫骨草,他故意用假解药制造瘟疫假象,再嫁祸给我!
“烧死妖女!”有人振臂高呼。
“把她剖心祭天!”无数人附和。
我被人群推搡着,后腰撞上石阶,疼得眼前发黑。
有个老妇人把烂菜叶砸在我脸上,尖利的指甲划破眼角。
温热的血混着腐臭的汁液淌进领口,我竟觉得痛快——这痛楚让我清醒。
不能倒。
我对自己说。倒下去就真成罪人了。
当夜我撬开刑部大牢的后窗。
腐臭味扑面而来。
这里关着最后一个疫区幸存者——王老伯。
他曾是种地的老实人,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
我需要他作证,需要他告诉天下人,真正的毒药来自陆啸天的“慈善药棚”。
牢房里,王老伯蜷在干草堆里发抖。
我割断他脚镣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姜……姜姑娘?”
“跟我走。”我拽起他,“去衙门口,你把真相喊出来。”
他哆嗦着点头,枯爪般的手紧紧抓住我。
我们穿过阴暗的甬道,狱卒醉倒在桌案旁,酒壶滚在地上。
月光从高窗漏进来,照见王老伯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俺娃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陆盟主的符……”
我心脏骤缩。
衙门口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我把王老伯推到登闻鼓前,他把鼓槌抡得震天响。
“青天大老爷——”他嘶喊,“俺要告状!瘟疫是陆……”
咻——
弩箭破空的声音我太熟悉了。边关三年,我无数次听见过这种催命符。
可这一次,它扎进的是王老伯的喉咙。
他僵住了,鼓槌还举在半空。
血从喉管喷出来,溅在我脸上,烫得惊人。
他扭头看我,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不——
我扑上去捂住他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
他身子一软,倒在我怀里,最后吐出的血沫子烫穿了我的衣襟。
“药……是陆盟主给的……”
我对着空荡荡的长街嘶吼,“你们听见没有?他刚才说了!是陆啸天!”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瞥了一眼,加快脚步。
打更的梆子声远了。
打更的梆子声远了。
血渐渐冷了,王老伯的身体在我怀里僵硬。
我徒劳地擦着他脸上的血,可那血越擦越多,糊了我满手。
“为什么不信我?” 我想尖叫,想撕碎这漫漫长夜。
就因为我无权无势,因为是孤女,所以活该被踩进泥里?
巡夜的官兵脚步声逼近,火把的光晃过街角。
我放下王老伯,最后抹了一把他的眼皮。
合不上。
他死不瞑目。我扯下袖口一块布,蘸着他的血,在青石板上写:
“疫骨草=陆”
每一笔都像割在我心上。
写完起身,弩箭又至,钉在我刚才跪坐的地方。
我翻身滚进暗巷,听见官兵的怒骂:“妖女杀了人证!追!”
我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狂奔,肺叶像破风箱般抽痛。
腰间藏着的银针硌着肋骨——那是秦啸当年留下的信物。
现在全世界都以为我和他勾结谋反,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得活下去。”我对自己嘶吼,“活得比他们都长,长到能亲手把陆啸天的罪证钉在午门之上!”
拐过街角,我撞进一个死胡同。
墙太高,爬不上去。追兵的火把光已经照进了巷口。
绝路。
我忽然想起叶知秋赠我同心玉时说的话:“若你遇险,它会替我守你。”
我掏出那块温润的玉佩,贴在眉心。
这一次,我要自己守自己。
我转身面向追兵,举起双手。
他们一拥而上,刀架在我脖子上,冰得我一颤。
“妖女伏法了!”有人欢呼。
我笑了。对着领头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
“去告诉陆啸天——
“他伪造的书信,不够真;他堆砌的尸体,不够多;他派来的杀手,不够狠。”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腥甜弥漫。
“想让我认罪?”
“除非他把我碾成灰,再把灰撒进每一个枉死孩子的眼睛里——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