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黄铜灯台上明明灭灭,将叶知渝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斑驳的床幔上,像一张失了魂魄的纸。
她坐在床沿,背脊挺得僵直,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陈旧的锦缎被褥,指甲缝里嵌进了细碎的棉絮。眼眶是红的,却没有半滴泪落下,只余下两片干涩的眼睑,像被秋霜打蔫的花瓣,连颤动都透着麻木。
心口像是被一块冰牢牢堵住,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她不是不痛,是痛到了极致,连神经都变得迟钝。这不是家,是囚笼。她以为的骨肉亲情,原来不过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
绝望像潮水,一点一点漫过她的四肢百骸,最后在心底凝成一片死寂的冰原,连风都吹不进。
“知渝啊,你可别犯傻。”
刘氏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针,带着刻意放柔的腔调,凑到床边。她身后跟着两个穿锦着缎的媒婆,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似的,上下打量着叶知渝。
“咱们孟州知府家的二公子,那可是天上少有的好儿郎!”
左边的媒婆抢先开口,声音尖细,“上个月我去孙府赴宴,远远瞧了一眼——那模样,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穿一身月白锦袍,走在廊下,连阳光都往他身上凑!比画本子里的状元郎还俊三分!”
刘氏连忙点头,伸手想去拍叶知渝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可不是嘛!孙二公子不仅长得好,家底更是厚实。孙府在城里有三座大宅院,铺子开得满城都是,光是伺候的下人就有几十号。你要是嫁过去,哪还用像现在这样,缝补浆洗的活儿都得自己沾手?往后啊,你就是孙府的二少夫人,每日里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丫鬟婆子围着你转,这才是姑娘家该享的福!”
右边的媒婆也跟着帮腔,语气里满是诱惑:“知渝姑娘,你想想,多少人家的姑娘挤破头想嫁进孙府,都没这个福气。你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攀上这门亲,这是为你好啊!嫁过去之后,你就是泼天的富贵享不尽,将来生个一儿半女,母凭子贵,在孙府的地位就更稳了,到时候连你爹娘都能跟着沾光!”
这些话像一群嗡嗡的苍蝇,在叶知渝耳边盘旋。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觉得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模糊又刺耳。
她能看见刘氏嘴角的假笑,能看见媒婆们不停开合的嘴唇,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打不死,赶不走,只能任由它们在耳边聒噪,啃噬着她早已残破的心。
突然,叶知渝动了。她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刘氏心里一紧,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怕她寻短见,也怕她逃跑。
早在昨天,她的双手双脚就被粗麻绳捆住了,绳子勒进皮肉里,一动就疼,可她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只是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刘氏。
那眼神太凉了,像腊月里的冰锥,直直地刺过来。刘氏被她看得浑身一寒,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青田皱着眉头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怎么?这丫头还不肯答应?”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扫了一眼床上的叶知渝,又看了看刘氏和媒婆。
刘氏无奈地摇摇头,揉了揉刚才被看得发僵的肩膀:“老爷,这丫头性子执拗得很。我们几个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就是不说话,跟块石头似的。”
话音刚落,叶知渝突然猛地站起身。双脚被绳子捆着,她的动作有些踉跄,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往前摔倒。刘氏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
可叶知渝的双臂却在空中猛地一晃,像是在慌乱中找平衡。谁也没料到,她的胳膊肘会不偏不倚地撞在刘氏的鼻梁上。
“哎呦!”
刘氏疼得惨叫一声,双手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指缝里很快渗出了血。
叶青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说叶知渝是故意的吧?她摔倒时的慌乱不像装的,换作谁失衡,都会下意识地乱晃找平衡;可说她是无意的,怎么就偏偏撞在了刘氏的鼻梁上?这也太巧了。
他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媒婆扶着刘氏出去。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叶知渝两个人。
叶青田走到床边,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知渝,我知道这么做委屈你,但我也是没办法。那孙二公子是孟州知府的儿子,势力多大啊?别说是我,就是你大伯,在他面前也得矮三分。你妹妹知锦年纪还小,昨天她哭着求我,说不想嫁,我实在于心不忍……”
他顿了顿,看着叶知渝的眼睛,试图摆出慈父的模样:“你是姐姐,照顾弟弟妹妹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嫁进孙府也不是坏事。你想想,往后餐餐锦衣玉食,每日穿金戴银,这样的好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要是日子长了,你给孙府添个一男半女,母凭子贵,那才是真的熬出头了。”
叶知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叶青田说完,她才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那虚伪的笑容。
心底最后一丝对叶家的情谊,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碎的玻璃,噼里啪啦地碎成了渣,再也拼不回来了。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
叶青田没看见,那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狠戾——那是被逼到绝境后,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复仇之火。
“不就是嫁给孙二公子么。”
叶知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们早点这么说,我不就同意了?”
叶青田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忘了她还被捆着:“这么说,你答应了?”
叶知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上,眼神冷得像冰:“我答应了。但我有一个要求。如果孙二公子做不到,那么他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叶青田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脸色发白:“你……你说什么要求?”
“那位孙二公子究竟长什么样,我连见都没见过,不能这么草率地嫁过去吧?”叶知渝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们去把孙二公子请来,准备一桌酒宴,我在这里和他见一面。我们谈得好,一切就顺其自然。”
叶青田皱起眉头,有些为难:“这……孙二公子身份尊贵,哪能说请就请?”可他看着叶知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孙知府的压力,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好,我去试试。”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匆忙,像是怕叶知渝反悔。
叶知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原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复仇的火焰从缝隙里窜出来,烧得她眼底发烫。她缓缓抬起被捆住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兴奋。
叶青田,刘氏,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孙二公子……你们都等着。
这一次,我要是不让你们家破人亡,我就不叫王娇。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她眼底的火焰映得更亮,也映着她嘴角那抹冰冷的笑,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狰狞。
叶青田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院外,叶知渝猛地一拍额头,方才强撑出的冷硬气场瞬间垮了大半。她盯着自己被粗麻绳勒出红痕的手腕,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叶青田!你刚才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先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啊!”
叶知渝又气又急,举起被捆着的双手,狠狠往自己脑门上捶了一下——刚才光顾着装13、提条件,竟忘了最关键的事!
绳子勒得手腕发紧,连带着手指都有些发麻,更让她坐立难安的是,方才被刘氏和媒婆缠了半个时辰,她早就想上厕所了。
“这下完了……”
叶知渝蹲在地上,盯着地上的青砖缝,急得鼻尖都冒了汗,脑子里乱糟糟的,竟下意识喊出了口,“哆啦A梦!快出来帮我解开绳子啊!”
话音刚落,房间里突然泛起一阵淡淡的蓝光。一团圆滚滚的身影从虚空中缓缓显现,蓝白相间的身子,短短圆圆的手,正是她念叨的哆啦A梦。
它飘到叶知渝面前,晃了晃自己圆滚滚的小手,脸上满是无奈:“主人,不是我不帮你,你看我这手……你的要求,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叶知渝正想叹气,就见哆啦A梦从肚子上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银刀——刀身细长,刀刃泛着冷光,一看就锋利得很。
它用两只小手笨拙地抓着刀柄,小心翼翼地凑到绳子旁,“唰唰”两下,勒得紧实的麻绳就断成了两截。
“终于松快了!”
叶知渝连忙活动手腕,红痕处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她一眼瞥见哆啦A梦手里的银刀,好奇地伸手抢了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刀身,忍不住轻轻划了一下旁边的木凳腿——木屑瞬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