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笼盖“咔嗒”弹开时,白汽像被骤然释放的云团,扑在定制玻璃上。周诗雨盯着玻璃上雕的《清明谣》五线谱,看水珠顺着符尾蜿蜒而下,在窗台积成小水洼,倒映出自己捏着艾草糕的手,指尖被烫得发红,糕体上的银杏叶印被蒸汽熏得活了过来,纹路里仿佛藏着风,轻轻掀动叶边。
“谱子会哭吗?”她忽然冒出这个念头。艾草的苦与糯米的甜缠在一团,像被揉进面团的两种滋味,在热气里慢慢解不开。咬一口糕,苦意先漫上来,舌尖却很快尝到回甘,像王奕总说的“戈壁的风,刮得越狠,藏的暖越沉”。
“周老师!救命啊!”门口的喊声像两把没调准弦的小提琴,撞得道具间艾草香七零八落。李玉娇穿着鹅黄卫衣,帆布包带子甩得像小蛇,手里的油纸包捏变了形,蜜枣甜香从裂缝钻出来,和艾草清苦拧成一股怪味,倒奇异地透着“人间烟火”。
“她非说咸蛋黄馅比甜枣强!”李玉娇把包摔在石台,压扁的蜜枣露出来,红得像哭红的脸蛋。
“甜的齁嗓子!”李玉媚的马尾辫甩得像鞭子,话音刚落,发梢扫过桌角搪瓷缸,“咣当”一声惊得灯都晃了晃,墙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即兴伴奏。她攥着透明盒,盖子上“咸蛋黄”三个字刻得深深的。
周诗雨笑了。这对双胞胎是节目组从面试现场“捡”的宝,吵架都带着节奏,此刻监视器后,导演举着对讲机乐:“给特写!这不服输的劲儿,才是真实的烟火气!”
“尝尝这个。”周诗雨递过艾草糕,绿白相间的糕体上,银杏叶纹路被热气烘得发亮,像用初春新绿描过。
姐妹俩同时“哼”了一声,却同步伸手去接。指尖半空“啪”地撞了下,像两根碰在一起的琴弦,又猛地缩回,手背都红了,眼里却藏着没说出口的在意。
“苦的!”李玉娇咬一口就皱眉,把糕放石台上,被李玉媚一把抢过去。“你懂什么?”李玉媚细细嚼着,眼睛忽然亮了,“后味有甜!像农场的野菊花茶,比你那齁甜的蜜枣强多了。”
周诗雨翻开手机相册,把王奕凌晨发来的照片怼到她们眼前:戈壁滩上,几株新绿从沙里钻出来,细得像绣花针,孩子们蹲在旁边,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五线谱,音符绕着绿芽,像给沙漠系了个毛茸茸的蝴蝶结。
“王老师说,这叫‘沙漠升调’。”周诗雨指尖点着照片里的绿芽,“再苦的地方,只要肯等,也能长出甜来。”
李玉媚突然掏出粉紫色录音笔,贴满卡通贴纸,透着股认真劲儿。按下播放键,农场的风声灌了出来,麦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无数小刷子扫弦,偶尔有麻雀“啾”地插进一声,像调皮的休止符。
“我们把吵架也录进去了。”李玉娇挠头笑,露出小虎牙,脸颊泛红,“上次你说‘跑调才是真实’,说不定能当打击乐?你听这段-”她抢过录音笔快进,里面立刻传出争执:“甜的!”“咸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却奇异地踩着节奏,像没编配的说唱,带着不管不顾的生命力。
周诗雨笑得直不起腰,想起王奕昨晚的语音,那边风声很大,夹杂着孩子们的喊叫:“周周你听!这阵风把孩子们的跑调吹成了小三度,老天爷都在帮我们编曲!”当时她正对着节气谱子发呆,忽然觉得那些横平竖直的音符都活了,在纸上轻轻跳动。
“嗡嗡~”杨汝晴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上“老农”两个字跳得很急。她接起电话,免提里传出老人沙哑的声音:“小杨啊,谷雨的种子撒下去了,你别总盯着报表看,该浇水时浇水,该施肥时施肥,庄稼不骗人,你对它急,它就对你蔫。”
杨汝晴“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手指悬在“删除联系人”按钮上微微发颤,像在做重大决定。
“删了吧。”周诗雨轻声说。杨汝晴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下去的瞬间,她轻轻“嘶”了一声,像拔掉扎了很久的倒刺,疼得眯眼,却又松快得想笑。脖颈间的银链滑下来,铜叶坠子在风里转了个圈,反射的光斑落在李玉娇的雨靴上,像打了盏小小的追光,意外地好看。
“走,踩新土去!”杨汝晴抓起桌上的油纸袋,里面的面团“咕咚”撞了一下,像谁的心跳漏了半拍,带着雀跃的慌张。
农场的田埂软得能陷进半只脚,每走一步都“咕叽”一声,像踩在低音大鼓上。李玉娇穿着黄雨靴往前冲,像没头的小鹿,却在李玉媚差点滑倒时,猛地回头拽住她的卫衣帽子,把人拽得趔趄,嘴里还吐槽:“笨死了!走路都不看路!”
“要你管!”李玉媚甩开她的手,却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把平整的路让给姐姐,马尾辫扫过麦叶,带起“沙沙”轻响,像在说“我才不关心你”。
老农蹲在田埂上,捏着谷种,指缝沾着新翻的泥土,教她们挖坑:“两指深就行,别太用力,种子要喘气。”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比划着,“就像你们吵架,总得留句话的余地,不然气都喘不上来,哪还有劲吵?”
李玉娇急着撒种,手指往土里一摁,谷种被按得“啪啪”响,像在发脾气。老农伸手敲了敲她的手背,力道不重却认真:“轻点!你当这是摁计算器呢?种子也有脾气,你对它狠,它就不肯长。”
李玉媚笑得直不起腰,头上的棒球帽掉进麦田里,几株麦苗从帽檐钻出来,像给她戴了个绿色发箍,衬得眼睛亮闪闪的。周诗雨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三条背影蹲在田垄上:鹅黄、浅蓝、卡其,像首没写歌词的三重唱,比任何华丽的编曲都动人。
“电流0.24毫安,频率442赫兹,比标准音高2赫兹。”孙靖钧蹲在田埂另一头,举着万用表往古琴拾音器上凑,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发现新元素的科学家。这位清华工科男自从上次帮周诗雨修好拾音器,就总往她身边凑,说要“研究节气与声波的物理关系”,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王奕调试录音设备时的专注。
“温度每升高一度,麦叶摩擦频率就提高0.3赫兹。”孙靖钧推了推眼镜,语气认真得像做学术报告,“所以…所以谷雨的风,是天然的调音器。”周诗雨接话,两人相视一笑,像解出同一道难题的学霸,眼里闪着找到答案的光。
“周老师!我们来突袭啦!”言承旭和杨丞琳带着摄像师从田埂那头走来,杨丞琳攥着没吃完的立夏糕,咬一口眼睛发亮:“这糕有海风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周诗雨刚想说“是戈壁的风”,弹幕已经刷疯了:“王奕老师的风飘到农场啦!”“这波联动我给满分!”监视器上的收视率曲线猛地往上跳,导演在对讲机里激动地喊:“给麦田全景!把那三个蹲在地上的也拍进去!这画面太有感觉了!”
李玉娇掏出银麦哨,“咻”地吹了一声,清亮得像山泉跳过高石,是G大调的高音,干净得没有杂质;李玉媚跟着吹,断句有点乱,却总在姐姐换气时补上长音,像中提琴稳稳托着旋律,让人心里踏实;杨汝晴犹豫了一下,也举起麦哨,声音有点抖,却恰好落在下属和弦的位置,让旋律突然有了归属感,像找到了回家的路。
周诗雨站在中间,抬手在空气里划了个四四拍,像根隐形的指挥棒。风声、麦叶声、麦哨声混在一起,惊得麦田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天上排成人字形,像给即兴曲加了华丽的尾声,翅膀扇动都带着节奏。
她低头给王奕发消息:“三段和声已就位,等你回来谱曲。
另:今日测得麦叶频率442赫兹,比你上次发来的高2赫兹,
想来是谷雨的风,比沙漠更温柔。”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风正好吹过麦田,“沙沙”声响像谁在电话那头轻轻说:“收到。”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给曲子加了道延音线,温柔地拖着尾音。李玉娇把最后一把谷种撒进土里,突然闷闷地说:“咸蛋黄馅……下次包一半给你。”
李玉媚翻了个白眼,却从兜里掏出蜜枣,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塞进姐姐嘴里,动作粗鲁,眼神里却藏着别扭的温柔。杨汝晴举着手机,对着麦田拍了张照,金灿灿的麦穗在风里摇晃,她设成新壁纸,像给生活换了明亮的底色。周诗雨翻开牛皮本,在谷雨那页写下:
“谷雨无雨,却有麦声,
原来心动不是雷鸣电闪,
是慢半拍的风,
替我们唱完剩下的和声。”
远处的麦哨声又响起来,还是有点跑调,节奏也乱,却比任何完美的合唱都动人。周诗雨望着田埂上三个并排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圆满,从不是所有人唱同一个音,而是像这谷雨的麦田,各有各的声部,各有各的脾气,却在风里根连着根,一起把日子唱成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