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砸在窗棂的声响刚变密,李玉媚就听见了那串熟悉的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踩过麦秸,却每一下都敲在她心尖上。她慌忙把杨汝晴送的薄荷糖纸往抽屉里塞,指尖却被糖纸边缘划了道细痕,渗出血珠时,门板恰好被叩了三下,轻得像怕惊散了屋里的空气。
“能……能借块创可贴吗?”杨汝晴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水,几缕湿发黏在脸颊,像洇了墨的宣纸。她手里攥着本牛皮笔记本,封面被雨水泡得发皱,上周两人一起压平的麦叶标本,此刻软塌塌地贴在上面,叶脉纹路倒看得更清了。
李玉媚的目光先落在她的手背上。有道被麦芒划开的口子,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滚,滴在笔记本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红点。“怎么弄的?”她拽着对方的手腕往屋里走,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偏偏伤口周围又烫得惊人。
“整理老麦种时被划的,”杨汝晴的声音带着点喘,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她的动作,“看见你窗亮着,就……就过来了。”
李玉媚翻出医药箱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回头一看,杨汝晴正盯着她桌上的速写本。那是她偷偷画的,画里的杨汝晴蹲在麦田里,阳光落在发顶,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像沾了金粉的麦穗”。
“你画我?”杨汝晴的声音突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像怕惊飞了什么,指尖轻轻点在画中人的发梢,“这里还沾着麦糠呢。”
李玉媚的耳尖瞬间烧起来,想去抢本子,却被对方反手攥住了手腕。杨汝晴的指腹带着伤口的微黏,轻轻摩挲过她刚才被糖纸划破的地方,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麦种:“你也受伤了。”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杨汝晴的指尖猛地收紧。李玉媚趁机反握住她的手,把创可贴往她伤口上按,却被对方的体温烫得手抖。创可贴歪歪扭扭粘在皮肤上,像两只交叠的蝴蝶。
“我给你吹吹?”杨汝晴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腹,痒得她蜷了蜷手指,却听见对方的声音混着雨声漫过来,“其实……你的速写本,我早就看见了。上次借你橡皮时,就看见这页夹着的麦叶,跟我标本册里的那片,是从同一株麦子上摘的。”
李玉媚的心跳突然撞得肋骨发疼,像有粒饱满的麦种在心里炸开了壳。她看见杨汝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两只手,一只沾着麦糠,一只握着铅笔,指尖在纸页上相碰的地方,被画家用力描了三道,墨色深得像要透纸而出。
“仓库里那幅画,”杨汝晴的指尖点在两只手上,声音轻得像雨丝,“画的是我们。”
惊雷再次滚过天际,杨汝晴下意识往她怀里缩了缩。李玉媚闻到她发间的薄荷香混着雨水的清冽,突然想起每次集体劳动,对方总会悄悄把她的镰刀磨得更利;想起她总说“你的麦种选得好”,其实是自己偷偷查了整夜资料;想起刚才她攥着笔记本站在雨里,明明可以找别人借创可贴,却偏要站在这扇窗前等。
“杨汝晴,”她抬手,指尖穿过对方的湿发,触到后颈的皮肤,烫得像有团火,“我选的不只是麦种。”
雨声好像突然远了,屋里只剩一盏台灯,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株并肩的麦。李玉媚找来自己的干衬衫,杨汝晴却耍赖,非要她帮扣纽扣。指尖一次次擦过锁骨,像风掠过麦穗,痒得人心颤。扣到第三颗,李玉媚终于忍不住,低头咬住那瓣翘起的唇。薄荷味在齿间炸开,带着雨水的凉,却迅速被体温蒸得滚烫。
杨汝晴呜咽一声,手指插进对方半湿的发里,指腹摸到一粒细小的疤。是去年收割时被麦芒划的。她忽然想哭,边吻边喃:“以后我陪你下地,我戴手套,穿长衣,再也不让你受伤……”
李玉媚没应声,只把人抱得更紧,像要把对方嵌进肋骨。良久,她抵着杨汝晴的额头,轻声道:“画我,可以,但不许再偷偷画。”
“那要怎么画?”“光明正大画。”她牵起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画这里,跳一次,你就画一笔。”
雨声好像成了温柔的背景音,杨汝晴的手在她掌心轻轻颤动,最后却用力回握,像要把这滚烫的心跳攥进骨血里。抽屉里的薄荷糖纸还在闪,伤口的微疼混着怀里的温软,让她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真好。把所有藏在麦浪里的心思,都淋得透亮
次日,天刚鱼肚白,仓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玉媚卷着裤腿,正把一袋袋麦种码上木架,听见动静回头,只见杨汝晴抱着画板站在晨曦里,睫毛被镀上一层金。她没说话,只抬手,把一颗用红绳串起的麦粒挂在对方颈间。是去年单株选拔时留的“希望号”,穗大粒满,抗倒伏。
“定金。”李玉媚笑,眼里映着薄雾与朝霞,“收了它,就得画一辈子。杨汝晴低头,麦粒在锁骨处晃啊晃,像一颗小小的、会呼吸的心脏。她踮脚,在李玉媚侧脸印下一个带着青草味的吻,声音轻却笃定:“收到,甲方。
天刚蒙蒙亮,李玉媚就被窗台上的轻响弄醒了。睁眼看见杨汝晴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放竹篮,发梢还沾着晨露,鼻尖蹭到窗玻璃上,留下个小小的白雾印子。
“给你带了枣泥馒头,”杨汝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眼睛却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昨天你说想吃甜的。”竹篮里的馒头还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让李玉媚看清她手腕上的红痕,是昨天攥太紧,被自己的指甲掐出来的。
往后山走时,杨汝晴总往她这边靠,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两人的裤脚,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发暖。快到枣树下时,李玉媚脚下一滑,拽着对方的手往下跌的瞬间,感觉杨汝晴突然把她往怀里带,自己却重重磕在石头上,闷哼了一声。
“崴到了?”李玉媚爬起来时,看见杨汝晴的脚踝以不正常的角度歪着,泛出红肿。她蹲下去脱对方的鞋,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听见杨汝晴倒抽冷气,却还笑着说“没事”。
“别动。”李玉媚解下自己的蓝头巾,那是杨汝晴教她扎的,边角绣着的麦花此刻正蹭过对方的脚踝。她的指尖在发抖,结打得歪歪扭扭,却系得很紧,像要把两人的影子都系在一起。
“我背你。”她不容分说把杨汝晴架起来,对方的手臂缠上她的脖子时,闻到了熟悉的薄荷香混着枣泥的甜。“你轻点啊,”杨汝晴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别把我颠成枣泥。”
“颠成泥也喜欢。”李玉媚的声音闷在胸腔里,感觉对方的手突然收紧,指尖掐在她的腰侧,像在撒娇。枣树下的青石被晒得温热,李玉媚把杨汝晴放上去时,对方突然拽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颗东西。圆滚滚的,裹着层薄糖衣。“含着。”杨汝晴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按了按,“昨天看你皱眉,像有心事。”
是颗话梅糖,酸得她眯起眼,却看见杨汝晴也含了颗,酸得直咧嘴还说“甜”。阳光穿过枣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糖纸照得透亮,像片融化的金箔。
“给你画张像吧。”杨汝晴翻开速写本,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混着李玉媚摘枣的“咔嚓”声。她画得很认真,连对方鼻尖沾着的枣肉屑都没放过,直到李玉媚把颗最大的枣往她嘴边送,才惊得笔尖歪了,在画中人的嘴角添了道弯弯的线。
“像不像你笑的样子?”杨汝晴把画递过来,指尖故意蹭过她的唇,带着点枣汁的黏。
李玉媚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看见画里的自己站在枣树下,怀里抱着满满一衣襟的枣,嘴角那道弯线被描得格外重,旁边用小字写着:“甜得像偷喝了蜜的小兽。”
“侯哥昨天来找你了。”李玉媚突然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手背,那里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说想请你去看新培育的麦种。”
杨汝晴的笔尖顿了顿,突然把画本合上,往她身边凑了凑,膝盖碰到一起,烫得像有团火。“我跟他说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拂枣叶,“我只看你选的麦种。”
话梅糖的酸劲刚过,李玉媚就尝到了唇上的甜。杨汝晴的吻轻轻落下来,带着枣汁的黏和糖的甜,像颗在掌心化了的糖。她听见对方在她耳边喘气:“李玉媚,麦收完了就订婚吧,我妈说……说两棵麦子长在一起,才能抗住风雨。”
麦收那天,烈日烤得空气发脆。联合收割机轰隆隆驶过金海,杨汝晴戴着草帽蹲在田埂,画笔刷刷响。李玉媚从驾驶室跳下,手里攥着一把刚脱粒的麦子,粒粒饱满,像攥着一掌阳光。她走到画板前,啪地把麦粒拍在纸上,汗珠顺着下颌滴落,晕开一片浅浅的褐。
“交稿。”她笑,牙齿白得晃眼。
杨汝晴低头,只见纸上自己画了一半的剪影旁,多了一行粗粝的铅笔字-“根扎得够深了,穗也熟了,该收你回家。”
远处的麦浪翻涌着金波,打麦机的轰鸣像在为她们伴奏。李玉媚把杨汝晴抱得更紧,感觉对方的手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住,像两枚长在一起的麦穗。枣子落在竹篮里的“咚咚”声,像在数着日子,从青涩到红透,从心动到约定,都藏在这个甜得发腻的夏天里。风掠过,麦浪起伏,两人十指紧扣,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株连根的麦,一直长到天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