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丝像被揉碎的银线,斜斜地织在歌剧院的玻璃幕墙上。周诗雨站在后台回廊,指尖划过三弦琴的蟒皮,琴身上还留着苏州评弹艺人老张头用朱砂点的“音眼”,说是能让弦音沾着江南的水汽。她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录音笔,红绳缠着枚从蒙娜丽莎画像前捡的梧桐叶,叶片上的纹路被雨水浸得透亮。
“周,你的三弦像刚从秦淮河捞出来的。”苏菲·玛索推开化妆间的门,萨克斯管的金属管身映着她的笑眼,“昨晚在左岸咖啡馆,我听见你用它弹《玫瑰人生》,咖啡杯都跟着打拍子。服务员说,这是他第一次见法国人用面包蘸着评弹的调子吃。”她把萨克斯横在膝头,吹出段《玫瑰人生》的前奏,音符里裹着点左岸的咖啡香。
周诗雨调了调三弦的轸子,琴码突然滑了位,她赶紧往掌心吐了点唾沫按住,这是老张头教的土办法:“我妈说,弦乐器得沾点人气才活泛。你听这段,”她弹出段苏州评弹的“书调”,三弦的浑厚里突然拐出个《玫瑰人生》的弯,像秦淮河的画舫突然漂进了塞纳河,“这是我今早听卖花姑娘哼的,她把玫瑰说成‘会害羞的月亮’。”
苏菲突然拍手,和服袖(她特意穿了件改良和服,说是致敬东西方交融)扫过谱架,几张写着《玫瑰人生》新编的谱子飘落在地。其中一张被周诗雨踩在脚下,她弯腰去捡时,发间的雏菊别针勾住了苏菲的项链。那是条埃菲尔铁塔造型的银链,吊坠上刻着行小字:“所有相遇都是重逢”。两人手忙脚乱解开时,录音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出段杂音:是王奕在卢浮宫前用吉他弹的《茉莉花》,混着卖冰淇淋车的铃铛声。
“就是这个!”苏菲捡起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当周诗雨在间奏里没忍住的咳嗽声响起时,她突然红了眼眶,“我祖母临终前说,最动人的旋律里都该有点‘不完美’,像她烤焦的马卡龙,带着点烟火气的甜。”她指着谱子上的休止符,“这里该有你的咳嗽,像雨丝突然打在梧桐叶上。”
彩排开始时,歌剧院的水晶灯正往下滴着雾珠,是巴黎的湿气太重,连灯光都像浸在水里。周诗雨坐在舞台左侧的红木椅上,三弦琴的蟒皮在灯光下泛着暗纹;苏菲站在右侧的升降台上,萨克斯管的喇叭口对着观众席第一排,那里坐着位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手里攥着本1954年的《玫瑰人生》黑胶唱片。
苏菲先起的调,萨克斯吹的是《玫瑰人生》最经典的段落,旋律像塞纳河的水波,温柔地漫过歌剧院的每个角落。周诗雨没急着接,而是对着麦克风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声“咳”裹着南京的湿润,把萨克斯的旋律震出圈涟漪。接着她才拨动三弦,弹出段苏州评弹的《珍珠塔》选段,弦音的顿挫里突然蹦出个《玫瑰人生》的音符,像江南的雨突然落进了巴黎的咖啡馆。
就在这时,原本坐在台下正聚精会神欣赏演出的那位年迈的老太太,突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一般,缓缓地摘下了自己鼻梁上架设已久的那副老花眼镜,并从怀中掏出一条洁白无瑕、柔软细腻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角处可能已经有些湿润的地方。而此时此刻,与这位老太太紧挨着坐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则手持一部智能手机高高举起并对着舞台方向开始录制视频节目。只见他手中握着的这部手机屏幕之上,不断有各种各样五颜六色且速度极快如闪电般飞速划过的文字信息闪现而过——这些都是来自于观看直播节目的观众们所发送过来的一条条精彩评论和留言弹幕:哇塞!这三弦弹奏出来的声音简直比法国着名甜点马卡龙还要甜美动人啊!咦?好奇怪呀!我居然能从这个萨克斯风乐器当中听出一丝丝秦淮河畔那种独特韵味呢!然而,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绝伦的音乐世界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苏菲手中紧握的那支萨克斯管竟然毫无征兆地吹奏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民歌《茉莉花》的曲调。几乎与此同时,一旁的周诗雨也迅速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拿起放在身旁的三弦琴即兴演奏了一段《玫瑰人生》这首歌曲经过巧妙改编之后形成的全新变奏曲调。刹那间,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旋律如同两道耀眼夺目的光芒一般在整个舞台中央轰然碰撞交织到一起,仿佛就像是一座巍峨耸立、气势磅礴的埃菲尔铁塔其坚固无比的钢铁骨架之上,突然间绽放出无数朵娇艳欲滴、芬芳馥郁的江南地区特有的清新淡雅之花,美丽的白茉莉。
中场休息时,苏菲拉着周诗雨去后台的小厨房。她从烤箱里端出盘马卡龙,绿色的抹茶味上撒着点桂花碎:“这是我跟唐人街的阿婆学的,她说桂花得用南京的,香得能勾魂。”周诗雨咬了一口,抹茶的苦混着桂花的甜,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夫子庙吃的糖芋苗,眼泪差点掉在马卡龙上。
“我祖父参加过诺曼底登陆,”苏菲往她手里塞了块柠檬味的,“他说1945年在巴黎街头,听见个中国留学生用二胡拉《玫瑰人生》,说那声音能让枪炮都长出水草。”周诗雨的录音笔突然响了,是她今早路过莎士比亚书店时录的,有个穿风衣的男人在用中文念里尔克的诗:“哪有什么胜利,挺住就是一切。”
下半场的高潮是《雨丝与三弦的私语》。当苏菲的萨克斯吹到最高音时,周诗雨突然放下三弦,用南京白局的调子唱:“巴黎的雨,湿了南京的伞,塞纳河的浪,摇着秦淮的船……”她的声线里裹着秦腔的苦韵,竟和萨克斯的高亢缠成了条绳。舞台背景的大屏幕上,巴黎的街景正慢慢变成南京的老门东,埃菲尔铁塔的轮廓里长出了夫子庙的飞檐。
谢幕时,那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突然冲上台,把1954年的黑胶唱片递给周诗雨:“背面有我丈夫的签名,他当年在越南战场上听过你们中国的唢呐,说那声音能穿透死亡。”周诗雨接过唱片,发现背面还用铅笔写着行中文:“音乐是没有护照的船”。
深夜的塞纳河畔,雨还在下。周诗雨靠在王奕肩头,录音笔里存满了今天的声音:三弦的蟒皮震颤声、萨克斯的金属共鸣、马卡龙烤箱的“叮”声,还有她自己在高潮部分没忍住的咳嗽。那声咳嗽恰好卡在《玫瑰人生》的间奏里,像滴南京的雨,落进了巴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