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的灯一盏盏暗下去,最后只剩中央那盏追光灯,像枚孤悬的月亮,照着地上散落的白梅瓣-是《东栏雪》最后一场戏的道具。沈落微在梅林里转身谢幕时,王奕盯着监视器,指节在导筒上磨出细碎的响,声音透过耳机传到每个角落:“花瓣落得再慢些,要让观众觉得,沈落微这转身,用了一辈子的力气。
“卡!全体杀青!
王奕摘下监听耳机的动作极快,快得像怕慢一秒就泄了气。她站在监视器后没动,指尖在导筒上反复摩挲。这是她藏了多年的习惯,只有在极度激动时才会显露。周诗雨隔着散落的梅瓣望过去,看见她后颈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周诗雨太熟悉这副模样了:拍夜戏连轴转三天时,她攥着导筒的手会这样发颤;看到满意的镜头时,她会下意识抿紧嘴唇,像怕笑意漏出来。
“王导,不下来庆祝吗?”场记的喊声让王奕回过神。她大步穿过片场,工装靴碾过梅瓣发出“沙沙”声,走到周诗雨面前时,喉结滚了滚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刚才转身时,裙角扫过梅枝的角度不对,下次……”
话没说完就被周诗雨打断:“王导,杀青了。”她伸手替王奕拂去肩头的泡沫雪花,指尖触到她紧绷的肩线。这是王奕的“硬壳”,在片场永远挺直脊背,仿佛天塌下来都能扛住。可只有周诗雨知道,她衬衫第二颗纽扣总是松的,因为拍《东栏雪》第一镜时太紧张,手指抖得系不上,后来便养成了只系三颗扣子的习惯。
“杀青礼物。”王奕从马甲内袋掏出个绒布盒子,金属搭扣被摩挲得发亮。打开时,周诗雨看见枚银质梅花书签,背面刻着“沈落微谢幕,周诗雨永存”,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深得快要刻穿银片。她忽然想起昨晚凌晨三点,王奕蹲在酒店书桌前,举着放大镜跟刻刀较劲,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笨拙的熊,嘴里还念念有词:“这笔划得再深点,不然等她老了,就看不清了……”
杀青宴摆在片场旁的家常菜馆,老板是个脸膛黝黑的山东大叔,端着糖醋排骨进来时直咂嘴:“王导前儿特意嘱咐,排骨要选肋排,炖到脱骨还得带点嚼劲,说周老师就爱这口。”
包厢里的喧闹快掀翻屋顶。道具组的老陈举着酒杯站起来,额头上的疤痕贴着浅粉色纱布,那是王奕亲手缝的,针脚密得像艺术品。他喝得脸红脖子粗,嗓门却亮:“我敬王导!那天我被灯架砸了,王导蹲地上给我缝伤口,手稳得像做手术!她说‘叔您忍忍,这线是可吸收的,比医院的细’”
“喝你的酒!”王奕把半杯啤酒怼到老陈面前,耳根却红透了。她给周诗雨夹排骨时,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专拣带脆骨的——拍《东栏雪》第47场戏时,周诗雨对着空碗嚼了二十遍排骨,王奕在监视器后记在小本子上,字迹旁画了个啃骨头的小人,耳朵画得特别大,像周诗雨总说的“招风耳”。
周诗雨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排骨,忽然想起刚进组时,王奕拿着她的体检报告堵营养师的门,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她胃黏膜薄,辣椒要按克放,汤必须晾到四十二度,差一度都不行。”当时觉得这人严苛得不近人情,此刻才懂,她的关心总裹着层“硬壳”,像她总把暖手宝偷偷塞进周诗雨口袋,却嘴硬说是“道具组多出来的”。
散场时已近午夜,王奕突然拽住周诗雨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跟我去个地方。”车开了四十多分钟,停在城郊的山顶观景台。夜风卷着草木的清苦扑过来,周诗雨刚想缩脖子,就被件带着艾草皂香的工装外套裹住-这是周诗雨给她买的皂角,说“比烟味好闻”,王奕嘴上嫌麻烦,却从那天起再没碰过烟。
“来这儿干嘛?”周诗雨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嘭”地炸开一朵烟花,金红色的光瀑瞬间照亮王奕的脸。她睫毛很长,光落在上面像栖了群萤火虫,周诗雨这才发现,她右手虎口处有道浅疤,是拍琴断那场戏时,帮她捡断弦被划破的,当时她攥着流血的手说“没事”,转头却在医疗箱里翻出了进口止血凝胶,标签上的日期还是昨天的。
烟花接二连三地在夜空绽放,绿的像初春的竹,粉的像未拆的信。王奕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胡茬蹭得人发痒,声音却异常认真:“别觉得烟花只是昙花一现。”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周诗雨腕间的银镯,那里刻着彼此的名字,是她们定情时一起打的。王奕当时非要刻得深些,说“这样就算老了,摸着手感也在”。
“虽然燃尽了,但烟花的尽头是破晓,意味着新的开始。”王奕的声音混着烟花的轰鸣,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说,“而你的出现,让我觉得,以前那些熬不下去的夜晚,都在等这道破晓。”
周诗雨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王奕,在个漏雨的仓库片场,这人穿着洗褪色的黑t恤,蹲在角落啃冷包子,指节缠着创可贴,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抢拍雨戏,徒手搬灯架磨破的。当时王奕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仓库的灯泡还亮:“我想拍个故事,女主像你一样,看着软,骨子里却有股不肯认输的韧劲儿。”
烟花谢幕时,天边泛起鱼肚白。王奕牵着周诗雨往车边走,步子迈得很大,却总在不经意间放慢速度,等身后的人跟上。周诗雨踩着她的影子走,发现她的鞋跟处磨掉了块皮。是拍淋雨戏时,背着她在泥地里跑磨的。那天王奕把她塞进休息车,自己蹲在车外抽烟,烟头烫在地上的痕迹,像串没说完的话。
“回去给你下面。”王奕拉开车门时,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哑,“加两个溏心蛋,蛋黄要流心但不能稀,我盯着锅。”她总这样,连煮蛋都要精确到秒,像拍镜头时喊“三二一开始”,却会在周诗雨说“太烫”时,把碗端到嘴边吹凉,睫毛扫过碗沿,像只认真的鸟。